时间:2015-06-19 来源: 北京晚报 作者: 北京晚报
一个不在艺术圈里混饭吃的人可以不看《伐木》,不读那个奥地利“死鬼”伯恩哈德疯狂诅咒一切的书;但如果你在这个圈子里讨生活,最好还是去听听他是如何骂人的。我先招了:因为我在这个圈里混,哪怕是个“伪混子”,所以我去看了剧读了书,哪怕是没有完全读懂都没有关系。先是昏昏欲睡,因为听说要看五个小时的戏,或许开场太奇怪,舞台上一个大玻璃房子里看不到演员,而那个事先录好的演员采访像是“垫场子”。我强撑着可还是困而且头疼得厉害,但我不能走,因为是朋友“邀请”我看的,我走了对不起朋友估计也让现场观众看不起。开演前看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文化大佬就更不能离场,走的人在他们的眼里一定没文化,我知道那种眼神儿可以杀人的。为了各自虚伪我必须坐在座位上,虽然这也很假装。
终于我醒了,被台上的人断断续续高一声低一声骂醒了:
所有的艺术家都被这个城市毁灭了。没有人达到真正的艺术境界。每个人都假装不知道自己没有达到那个境界。教授们满足于飞往巴黎、维也纳、布鲁塞尔,在欧洲的各城市讲座、报告、交流。这个时代毁坏了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都消失了。而我们被那些所谓最高标准愚弄、欺骗。
我只是记得台词大意,分不清台上谁说的。但显然这个私人晚宴上每个人都是各怀不满的,无论演员还是作家。我不愿意说编剧目光深邃言辞犀利直面人的生存危机,我只觉得“假装”这个字眼儿刺痛了我,这哪是说奥地利,分明是把这个圈子的“皮”连肉带血地撕扯下来。于是我开始脸红心跳愤怒,对镜自照,也想到自己以外的纷扰世界。一个时辰里,全世界不知有多少这个那个研讨会:装腔作势的报告人,小骂大帮忙的批评家,还有事先安排好底下提问的各种托儿。最后也许还有售书拍照什么的,照像谁挨着谁都有分寸。
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大家就心甘情愿各司其职呢?台上又有人说话了:
当她们写完自己的处女成名作以后,她们就忘记了最初的写作初衷。她们开始迎合那些根本不懂得艺术的政客,因为只有他们拥有基金,可以颁给她们最高荣誉,而这些人是她们早年不屑、痛骂的人。而这些政客也乐于和她们打交道,以为和她们交谈几句就表示他们进入了艺术圈。
听闻此言,我的疑惑也就冰释了,一切全在于一个龌龊的文艺生态圈。“迎合”是个很恶心的词儿,但在作家编剧不能自己做主的生态圈,不迎合就无法生存。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俸禄换成了谄媚,艺术戴上了镣铐。本来这是心照不宣的事,然而伯恩哈德还有波兰这个叫陆帕的导演着实可恶,居然把这个圈子的潜规则捅破,难怪台底下有人如芒在背。
伯恩哈德的痛恨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悲哀。正如某个评论所说的那样,贫穷让你的生活备受煎熬,富裕一样让你空虚绝望。崇高被戴上了高帽子,艺术被世俗拖下水,自由意志被架空,一切皆因那“不可逃脱的框架”。所以那个脱离主流自己创业的女演员乔安娜自杀了。乔安娜蜗居的房间,烟蒂,旧领带,曾经的男人的痕迹,到处都是灰尘和腐烂,唯一干净的只有她疲惫的魂灵。躲避在暗影中的乔安娜赤裸着说了那么多的台词我只记住了一句:赤裸,就必须真实,而赤裸是有局限的。所以现实生活中才有那么多假装、假面。舞台上的每个人都觉得乔安娜是解脱,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结局。因为他们没有乔安娜的赤诚的灵魂和身体,他们撕不下自己的假面,只好在生活和艺术世界里不断地变脸。
就像伯恩哈德的小说《历代大师》一样,《伐木》的主题也不在于反思历史,而是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自我坚持和克服生存危机,私下以为这才是伯恩哈德要告诉我们的。一个看似国家和艺术圈的公敌,其实是整个人类价值和良知的唤醒者。就像舞台上那个唠叨的教授一样,伯恩哈德的愤怒咆哮清楚地告诉艺术圈知识界和所有世人,惟一的希望就在于保持自我,坚守自己的内心。可惜这样刻毒的刀子太少。
五个小时的剧,自杀身亡的女演员乔安娜以各种形式在台上阴魂不散。到了下半场,《波莱罗》舞曲出人意料地成了背景音乐或者说舞台上的音乐(一个参加晚宴的人在过道里播放着留声机)。这个神来之笔让本来就震撼的我们更感突兀:一个固定的节奏背景下,两个主题及其不断地交替循环往复。不同的乐器相继加入,而节奏、节拍、速度始终不变,除了主题及应答的反复,既不展开也不变奏。导演是在无奈地告诉我们“阳光之下无新事”吗?我不懂戏剧,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叫《伐木》。疑惑之际突然想到《波莱罗》的创作。在创作这首乐曲的那个夏天,拉威尔曾经把作品主题一遍遍地弹奏给友人,然后询问道:“您是否感觉到,这个主题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