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敦煌98号窟 这是一种信仰

时间:2015-08-05    来源: 东方早报    作者: 徐佳和

摘要:敦煌莫高窟第98窟位于南区南段一层,据考证约建造于公元925年到931年期间,是晚唐五代时期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功德窟,其实也是一个家族窟,初衷是佛教入传中国第一地于阗国的曹家为了讨好于阗国夫人而修建,“敦煌遗书”中称其为“大王窟”。
敦煌98号窟修复现场场景 

敦煌98号窟修复现场场景

  敦煌莫高窟第98窟位于南区南段一层,据考证约建造于公元925年到931年期间,是晚唐五代时期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功德窟,其实也是一个家族窟,初衷是佛教入传中国第一地于阗国的曹家为了讨好于阗国夫人而修建,“敦煌遗书”中称其为“大王窟”。

  98窟占地面积185㎡,有壁画总面积693.1㎡,现存塑像4身,由于该窟处于石窟群最底层,受水分入渗、风沙等因素侵袭,导致壁画病害严重。

  因缘所至,恰好第98号窟的壁画修复工作已进入最后的跟踪监测期,饱受酥碱等病害而濒临绝境的壁画几乎暂时脱离了垂危之境,窟内搭建到窟顶的脚手架又尚未撤去,我们能与敦煌莫高窟98号窟里从顶部到底部历经千年的经变壁画、千佛像、塑像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真的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若无此契机扶梯而上,而仅仅站在窟底仰望上方,则会被四壁巨幅经变汇成的一片经变汪洋淹没,其他一切退到次要和从属的地位去了。

  第98窟石窟由甬道和主室两部分组成,形制基本上沿袭晚唐的须弥佛坛、四壁连屏的覆斗形殿堂窟格式。主室中央设背屏式中心佛坛,四壁绘《报恩经变》、《劳度叉斗圣变》、《思益经变》、《维摩诘经变》等十一铺经变画。窟内四披绘制了约700身千佛,每身千佛都有对应的榜题。窟顶千佛名出自敦煌本《佛说贤劫千佛名经》。甬道南、北壁和主室四壁下方绘有二百余身供养人像,是莫高窟中供养人像最多的,级别最高的供养人像也绘于此,即于阗国的国王。石窟下方绘有几乎与人等高的《于阗国王李圣天供养像》和《于阗国王后供养像》。于阗国王头戴冕族,身穿龙袍,和汉家天子无从分别。高居诲出使于阗以后,曾记其见闻说:“圣天衣冠如中国”。在王后画像中,于阗王后曹氏,头戴凤冠,顶戴碧玉珠,身穿紫褐色大袖裙襦、肩披轻纱,足踩毡毯,手捧熏炉。身后侍从抱箭囊、弓袋、捧酒壶供物等。装饰物多绿宝石,是于阗多宝玉之特点。观看98号窟里的壁画也可发现,莫高窟虽因佛教而起,实际是公元4世纪到10世纪此地人们情感世界的神化表达,这一时期石窟艺术已彻底地向“世俗人窟”转变了。

  17年修复50年监测

  记者进入98号洞窟时仔细观察,洞窟靠近山体的一面墙体,酥碱程度十分严重,而靠近地面的部分,壁画上患的“疱疹”已被初步控制。

  最近一次对于98号窟的修复,始自1998年,10月3日一早密集的黄金周旅游人流中,工作人员发现在西壁的上方西北面有一块壁画出现问题,于是把原本开放的洞窟关闭。从这天开始,对于98号窟的修复工作陆陆续续持续了17年。“主要面临的病害是盐害、酥碱岩,这会让壁画所附着的泥没有任何韧性。再有就是空鼓,一般而言空鼓和裂缝都是伴随的,比如地震发生,会导致错位、开口,然后鼓起来。”身着蓝色工作服的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技术服务中心副主任朱万煜告诉《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记者。

  98号窟规模宏大,内容丰富,敦煌研究院对于98号洞窟采取的保护技术路线和研究方法分好几步,每一步的完成都需要花费几年之久。“第一是先进行价值评估,其中包括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科学价值的评估,再进行现状调查,即保存现状的文字图像记录和图形描述,与此同时进行区域环境和窟内环境监测,并从头整体建立一个数据库,仅这一项,98号窟就前前后后做了三年,抢救了局部的脱落。然后,进行支撑材料、壁画颜料、壁画胶结材料、壁画地仗制作材料的分析。再进行病害机理分析,与制作材料的关系,与环境的关系,由此得出结论。这才进入到选择修复材料及筛选工艺,关键是算出当初材料用的量、比例,在现有的材料中找最接近的,用新材料模仿、试验着做,各种比例和工艺都要试,经过专家筛选和实体比照,直到2010年,98号窟方才制定了保护修护方案,2010年到2012年——现场实际修复期,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壁画表面看起来是一回事,真的动手干起来,又是另一种情况,有时候,需要边修补,边等着颜料风干,这些都需要一个周期,直到2013年、2014年,才进入修复跟踪监测。”17年日复一日在幽暗的洞窟里进行着的工作,修复师朱万煜缓缓道来,如数家珍。

  后期的跟踪监测工作依然没有结束,得持续地做下去,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也许3年、5年会有个结果,但也许是10年、8年,也许一二十年,五十年,都说不准,因为自然环境在变化,人为的环境也在变化。”

  50年,半个世纪,对于个体而言,漫漫不见尽头,穷尽一生的精力在千年莫高窟的佛像和壁画面前,却只是一瞬间。

  阳光灿烂和幽暗平静

  98号窟的酥碱病害之外,还有起甲,主要针对岩窑层。“当初壁画在绘画的过程中,画师颜料调制的比例不一样,材料、工艺的引起的差异,壁画所处位置的差异,光线的影响,造成了壁画颜料层的材质发生变化,干裂进而起甲。起甲有好多种,片状起甲、龟裂起甲、粉状起甲等等。伴随酥碱的起甲破坏性大一点,好多再治理已经晚了。还有一种叫厚状起甲,也是盐害作用,颜料层鼓起来,没有破,在壁画上形成了像疱疹一样密密麻麻的。”另一个问题是污染,刮风下雨带来的泥渍、水渍污染。颜料层上,工作人员用墨、颜料甩在壁画上,也会导致污染。还有肆意刻画带来无法抹平的伤害,有些来自异教徒的恶意破坏、有些人为涂鸦污染。还有些是无意识的烟熏污染,来自过去的佛教弟子、僧人,20世纪初一些老百姓,在洞窟里面居住生活,做饭炉烟在壁画上留下的痕迹污染。

  对起甲的壁画,要采用注射黏结剂的方法增加颜料层与地仗层的黏结力。

  站在一处待修复的壁画前,身边工作人员的手上都戴着一副乳白色橡胶手套,用一把修眉夹大小的木刀调好泥,挑起瓜子大小的一点抹在起甲处,轻轻压紧、刮平,再挑一块继续压紧刮平。刀具在墙壁上的幅度很小,动作轻盈。

  周遭无人言语。似乎此时一声轻响,恐惊天上人,又好像生怕呼吸重了,附着于岩壁上吹弹欲破的色彩会震落下来。

  窟外阳光灿烂,空气干燥。对于日日夜夜面对颜色涂料、形象的工作人员而言,大漠中的安静工作未尝不是一种修行。朱万煜在敦煌莫高窟已经待了三十余年,每个洞窟、壁画、塑像的现状他了如指掌,哪一块突然间起了变化有了破损或者掉落,都会引起研究院里专家们的巨大连锁反应。

  相比较六零后同龄人,大漠风沙在朱万煜身上踏过的痕迹尤为明显,他的修复工作师从李云鹤,对于每天都要面对的千年佛教壁画,亲近得如同一个陪伴多年的老友:你理性观察它,它就是艺术品;当你怀有虔诚的心,它便成为一种信仰。

  追溯历史拯救工程

  拯救98窟,人们做出的努力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比如窟中间的佛像便是清代重修。时至近现代,20世纪50年代对洞窟破损的地方进行过一次修复。莫高窟崖体因为长时间没有维护,表面大部分坍塌,需要夯筑,1963年到1966年间,对整个崖体从1号窟一直到130窟最远端,进行了加固。该项目是时任敦煌研究所所长的常书鸿先生向国家申请,提出崖体需要大批量地加固。由总理周恩来拨出专项资金,铁道部吕正操麾下的铁道兵来执行,在那个时代,工程等于政治任务。就这一点钱,就这个活,由常书鸿先生说了算。专家怎么说就怎么做,而非政治挂帅,仅这一点,在当时时势下,便与其他工程不同。所以莫高窟在“文革”的时候没有很受冲击,从上到下,都有一大批人在佑护着这些千年艺术品,或明或暗地做着保护工作。如今游客们走的栈道,以及墙梯,便是1960年代加固工程的产物,使用至今。

  “到1966年崖体加固完,1975年,我们对洞窟壁画,尤其对西壁大批量的空鼓壁画进行了一次加固。莫高窟所有的洞窟都是位于崖体上,是在岩石、岩层上面凿洞,按照洞窟的形状开好以后,先抹上一层草泥,再裹一层泥,打底色,再绘上壁画。所谓空鼓,就是由于潮湿、震动、温度、湿度的变化,草泥和岩石层分开了。如果不马上采取措施,就会大面积塌下来,碎了。泥底如果碎了,壁画就彻底完了。1980年代,莫高窟对洞窟做了铝合金屏风。1990年代初,就对现在的铝合金门、窗装了纱网,防尘、防沙、防虫。”朱万煜说,就目前掌握的信息,98窟占地面积180㎡,壁画现在保存下来的将近700㎡,还有些重层壁画,那就意味着目所能及的壁画底下还另有一层年代更为久远的壁画。

  莫高窟的每一尊佛像,每一幅壁画,背后都隐藏着教化的历史,作细致考证时会发现,从整体上看,所有窟洞构成了一个神秘的“佛国世界”,但每一个洞窟里的故事,却表示出佛教及其教理教义在人们心目中的变化,由情感而产生的人生哲学,不同时期人们心灵的影像,是对神秘佛国世界的参考和取代。尽管修复工作如此细致艰辛,几代人为之努力,但是艺术品保存,始终是个悲剧性的结局,千年壁画历经风沙人为等等因素,图案残缺不全,穷尽当今科技的力量,完全恢复原貌也几乎不可能,我们所做的,无非是延缓其消失的过程,然而残缺的美也昭示若明若暗的历史深处之谜、拈花微笑背后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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