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9-24 作者:策划/ 图/ 文/ 谈 婷 供稿/ 叶康宁 高文新 张锐 赵利娟(武进文广新局)
借着重温娄东经典的余温,我们又走进常州,寻访与四王、吴历并称为“四王吴恽”清初六大家之一——常州画派代表人物恽南田的艺术人生,近距离感受他所留下的艺术沉淀与反思。
常州画派与恽南田
常州画派,亦称“毗陵画派”或“武进画派”,是中国画流派之一。在中国书画艺术史上,“常州画派”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恽南田除了开创“没骨”花卉画的独特画风,他的山水画造诣也很高。由此树起一面大旗,聚集了一群画家,形成了一个画家群体,从清初一直延续到清末。以恽南田为代表的常州画派与苏南区域文化有机地融为一体,并互为借鉴和影响,形成了在中国绘画史上声名卓著的清代“四王吴恽”六大家。常州地处江南经济中心,湿润的气候造就了江南文化特色,也造就了常州画派的水墨文化体系,既有浓厚的地域审美,也浓缩了主流文化的代表性。近代的大师刘海粟、谢稚柳等更以深厚的学识、高超的艺术造诣将常州的绘画艺术推上了一个新的、被普遍认可的高度。
作为常州画派的创始人,恽寿平当然并不是专画花草虫鸟的。他的山水画亦有很高的造诣和杰出的艺术成就。他一生创作了大量山水画,从他20余岁直至去世前,有许多精品传
世。他的山水画是“南宗”的路子,老师是他的堂伯父恽向。
所谓“南宗”,就是以南唐董源、巨然为代表的南方派山水画派。中国的山水画,最早是作为人物故事画的陪衬背景出现的。隋唐之际才成为独立的画种,这时的名画家有展子虔、李思训、王维等,但传世作品极少。到了五代,山水画出现了第一个高峰。依据不同的风格,分为南方和北方两派。北方派以后梁荆浩、关仝为代表。南北两派的不同画风,其突出的标
志是:以董、巨为代表的南方派,长期生活在江南水乡,画的多是山清水秀、草木滋润的江南山水,“淡墨轻岚”;而以荆、关为代表的北方派,则长期生活在中原山区,画的是巍
峰穷谷、草荒木寒的西北山水,“雄伟峻奇”。“恽寿平学习传统的路子十分广泛,晋、唐、五代、宋、元、明各大家都是他师法学习的对象。他学习的重点是元代黄、王、吴、倪四大
家和高克慕、赵孟頫、陆广、马琬,方从义以及明代的王绂、徐贲、沈周、文徵明、唐寅等文人画,即所谓“南宗”的路子,但是也不排除学习北宗的长处。由此而形成了自己的山水
画风格。恽寿平的山水画风格特点是:题材广泛,注重意境、神韵和笔墨,大幅求“势”,小幅求“趣”,淡墨、浅色、湿笔,追求一种幽深、寂静、清新、高逸的情调,表现自己对于真山真水的感受。恽寿平古文根底深厚,具有诗人气质,并且工于书法。他喜欢在画面上题诗跋文,使画面熠熠生辉,平添许多情思,耐人寻味,令人神往,被誉为诗、书、画三绝。
寻访渊源:瓯香书院偶遇柯文辉老先生
2014年4月19日我们在瓯香书院偶遇柯文辉老先生。柯老先生向我们简述了恽南田的艺术情操、艺术造诣及对后世的影响。
留存古墓是历史的延续
在得知我们是《彩墨中国》杂志的记者,一再希望能通过我们的刊物来寄托他对恽南田古墓的期望。中国古代画家的墓葬,眼下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两座文物价值极高的,一个是黄公望的墓;另一个就是恽南田的墓,在战争时期也没有被硝烟毁于一旦。后来修在一个小小
的花园里,树木长得很好,周围的田野一望碧绿,状态很好。这二十多年来与常州领导的关心与管理是分不开的。
我很希望这座古墓能一直被保护下去,一直受人敬仰。我们的初衷总是很善良,但是往往事情是事与愿违的。恽南田是一个历史,他的墓碑承载着这份历史,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超越历史。我们要保护历史,就要保住这座古墓。恽南田就是一个在民间生活了一辈子的人,
不要再枉费心思去在古墓附近开发所谓的旅游景点,不要试图借助这些手段来引人注意,设计的人不要重走老路,到头来都是白费心思。因为恽南田他不属于常州,也不属于中国,他是世界的恽南田。这些徒劳无益之功恰恰违背了恽南田淡泊明志的高尚精神。
众所周知,西方的建筑特点是石头房子,寿命很长,因此很多西方国家是依赖古老的建筑而成为旅游业发达的地区的,而西方对古代建筑的理念,也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
19世纪曾经是废墟派,当时英国的古建筑一度倒塌坏掉,英国政府从不主张进行修复,就让遗址供人参观了解。
然后到了20世纪的20-30年代出现了拆派,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站在一条街上问,哪个建筑最古老?留下最古老的那个,其余的全部拆除。在历史上,亦把拆派称作法西斯派,可谓臭名昭著。
到最近的四十年,意大利又出现了修复派,既修新如旧。其实就是在新修的柱子上挂上工程师的照片。
因为古董的意义就在于“真”!而古代的文物价值也同样在于“真”,是不可重复的,重复的就不再是文物!回到恽南田的话题上,我们可以从他的著作和绘画中寻找他的灵魂,他的这座古墓离不开田野,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他的存在,请不要让他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必再重复西方
柯文辉老先生对恽南田及古文物建筑的确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和独到的见解,他说,常州在文化上是个很有成就的重要城市。仅清朝来讲,常州词派的张惠言,阳湖文派的创始人恽敬都是很有地位的。大诗人黄宗泽,洪亮吉,张船山都在这个地方几乎过了一辈子。但很遗憾的是,今天已经都看不见了,黄宗泽的故居早已被拆掉改建。试问中国原生态的古建筑物还有多少留存?不要再试图去仿效西方国家,举个例子,在开成吉思汗研讨会的时候,欧洲一个国家都不来,大家只记得他的杀人放火,把霍乱带到欧洲。留下一群子孙自相残杀。刀剑过后,没有文化建设,没有文化支撑,这是别人看不起他的原因。现在没有一座建筑是完全中国元素的,没有一条街是中国原有的,甚至没有一件建筑进入世界史,这不值得中国人反省的吗,这就是缺乏创造力。
恽南田的创作精神极其艺术精华值得我们后人继承与发扬,他除了是一名杰出的画家之外,更是一名抗清志士,他有着高尚的气节,圣洁而高远,视富贵如粪土,并将抗志洁身体现于他的艺术创作之中。他借古人的没骨,自己以复古的名义,来创造前继古人,后启来者的这么一个学派,对后人影响很大,在中国艺术史上有特殊的意义。包括最近去世的宁夏美协主席,曾杏绯画的就是恽南田的没骨花卉。恽南田的绘画思想以“逸”为主,用笔“藏而不露”,笔下花鸟皆为人格化的事物,是其内在精神的写照。恽南田在用色方面更是从不勾线,直接用彩墨填色,这个方法跟西方的油画很接近。但油画和国画很多如果用大红大绿会让人觉得烦躁,俗气。而恽南田用他很高的艺术品格和气韵将这些艳丽的大红大绿,变成一种高雅,即使与西方油画用色相比,这也是很了不得的画法。恽南田出神入化的画工不单是花鸟画上,他的山水画也寄予了一种对理想社会的向往,对爱新觉罗政权的厌恶,具有民族和审美的双重意识。
南田对后世的影响
曾经有一种说法,认为恽南田在见到王石谷(王翚)的山水之后,就不再画山水了,因为他觉得王石谷画得好。我想就拿梅花和菊花哪个更美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必要的可比性。因为无论是恽南田还是王石谷的山水都是我们历史上最有价值的创造体现。已故黄宾虹的弟子女画家顾飞,曾临过恽南田的小册页,原作没见过,单从临本来看,气韵生动,而且感受到有一种生命的张力在里面。生命的饱和、滋润,同样在没骨花鸟里呈现出来。不管画山水也好,画花卉也好,同样都是优秀的艺术遗产。我想我们中国历史之所以让人惊叹为之骄傲,是因为有许多人是多面手,是巨人。
恽南田的造诣不止于绘画领域。他的散文,在清朝除了石涛的话语录之外,无与伦比。恽南田是继石涛之后直接继承明末最辉煌的小品文,可以称为一代散文大师。他的小品文,以一种清淡的方式,对故国的思念,甚至绕开了文字狱,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与才能的结
合,是戴着沉重的脚镣在跳舞,不得不令人称赞。虽然他的人生短暂,只活了50多岁,但他的一生至少完成了四位大师的工作。除此之外,他作为开创一派的人,不仅是在江苏,在宁夏都有人在画没骨,是非常值得子孙自豪的一位艺术家。
八十年代初,我遇到上海花鸟画四代名旦之一的陆逸飞,我问他,恽南田的风格有什么特点,他说,恽南田的画是冰糖莲子羹,别人画出来的就俗,但冰糖莲子羹一口气喝完都不腻。这就是恽南田的价值所在,所以历史不可被篡改,更不可被替代与超越!
慕名薛金炜先生
柯老先生特别向我们提及了一位老学者——已年届六十多岁的薛金炜先生,他将要接替之前的守墓人业已八十多岁的张老先生,自愿为恽南田守墓,每个月仅有四百元的报酬。在这样一个毫无束缚,无牵无挂的年纪,薛金炜先生十分虔诚地想要守住这样的文化
遗产,甘心当一名守墓人。
采访的尾声,柯老先生再次强调,作为一位学者却甘愿在这里做守墓人的薛老师,在他看来并不是大材小用,而是要努力提高墓地的文化含金量,在中国学者来说是创举,我们应该尊重独一无二的东西!由此我们也衷心地祝贺守墓人中出了一位学者。不计报酬,心甘情愿地去为一位有着三百年历史的艺术巨人守墓,这种情操也只有中国人有之!
为此,我们特别分享了薛金炜老师品读恽南田的系列文章,让我们从他的一字一句中去寻找恽南田身上的大师遗韵。
薛金炜先生读南田——南田之洁
据说,当年帝尧要把天下让给隐士许由,许由竟感到大受污辱,立即跑到河边,把听脏了的耳朵清洗干净。
这怪诞的行为被司马迁作为光辉事迹写进了《史记》,许由洗耳,成了著名的典故。到今天,人们的反应恐怕就不同了,也许第一会觉得许由特傻,第二会觉得许由特会作秀。不过上古之世,作秀也作得有美感有意义,从此给中国文化精神留下了一种“洁”的意识,开衍出一派清流的谱系,熏陶出一批有洁癖的人物。倪云林,恽南田,都是画家中的许由式人物吧。
就个人而言,洁癖其实是一种心理或人格的疾病。但它也可能是以病态方式对于肮脏时世的心理抗拒,对清洁人间的空想和期待。在社会机制尚未能提供更合理、高尚、优雅的精神生活的时候,它算得上是对人世一种可能性的呼唤。
所以,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洁净的风格,往往呈现为极高的格调而别具魅力。它不腻不杂,清新宁静,用南田的话说,是“笔墨简洁处用意最微。”它“清如水碧,洁如霜露”,“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画面上就那么寥寥数笔,就那么淡淡几片笔痕,其中却不知凝结了多少生命体验人世感受,不知包涵了多少倾诉无方的内容,又不知经历了多少艺术表达的探寻,才达到这种“无惭皎洁”的境地。在南田的竹石山水册页中,就时时能惊喜地遇见这样的奇境。
这些小品常常浮现出一层遐想的神游的情调,喃喃着疏离丑陋现实,逃避痛苦尘世的呓语。今天人们大可批评其中软弱逃避的因素。但是,当现实是无可作为的时候,那也是对纯洁生命的守望,对同流合污的拒斥呵。
封建专制社会恶劣的生存环境,迫使许多文人士子的人生追求,从社会事功领域转向个人精神凌空蹈虚地寻求超迈、飘渺、奇逸之类的审美领域。从社会角度看,这当然是一种放弃,从自我一边看,却也是企图以独善其身的努力,维护一点残余的尊严。他们的社会身份常不过一介草衣,精神世界却奇异绚丽。心中“独存孤迥”的南田,正是这样一个典型。
艺术家的灵魂,既是直觉的,白日梦式的,同时也是自觉的,自我塑造的。他们看到理想世界的美好,也看到摆脱不了的人世污浊。理想性与世俗性的矛盾,是永恒的根本矛盾。正是在这活不好又渴望活好的困境中,艺术家凸显出强大的生命意识。这在西方,表现为“向死而生”的撕扯,在撕扯中显示生命的悲壮。在中国古典艺术中,则往往表现为“向仙而生”“向隐而生”“向洁而生”的虚幻,在虚幻中安抚痛苦的生命。这也许淡化了悲剧性,但它对生存的质问是一样的。从另一层面看,这也未必不隐含着更本质的悲壮。
当艺术不再是人类精神追求的象征,不再是人的价值的证明,而只是生活环境无足轻重的点缀,只是艺术家的名利捷径,只是被折腾来折腾去的商品时,它可能的洁净的品格,就荡然无存。于是像南田这样的洁如霜露、干净无尘的艺术,就成了遥远的、寡淡的、隔膜
的、对人心毫无影响的东西了。
寻访南田墓
寻南田古墓在马杭镇上店村胥城西约150米处,恽南田葬于其父恽日初(字仲升、号逊庵)墓侧。墓前有两墓碑:一为“高士恽逊庵先生之墓”,是恽彦彬所书;一为“逸士恽南田先生之墓”,系邑人庄赓良(晚清湖南布政使)所书。均系民国初年恽彦彬整修两墓时所
立。1983年,值恽南田诞辰350周年之际,武进县人民政府重修了恽南田父子墓,增植树木,周砌围墙成陵园,占地二亩。
6月10日,我们再次踏上了寻访南田墓的路途。
瓯香书院执委负责人高文新老师为我们约好张老先生。午后三点多的恽南田墓沐浴在阳光下,被周围青葱的田野包围着,很符合南田先生的田园和归隐意境。不远处出现高楼耸立,施工场景的残垣断壁都与这里格格不入,这可能就是柯老的担心之处。耄耋之年的张老先生迎我们进入南田墓的红瓦白墙,郁郁葱葱的树木映入我们的眼帘。院内并没有什么奢华的亭台轩榭,只建有面朝墓冢的六角凉亭一座和亭北立碑一通。
该碑为1984年邑人书画艺术大师刘海粟撰书之《重修恽南田墓记》:“恽南田,名格,字寿平,一字正叔,号南田,又号白云外史。武进上店人。明崇帧六年生,卒于清康熙二十九年,终年58岁。南田诗书画时誉三绝,其没骨花卉清丽雅逸,师心独见。山水画力遒韵雅,超迈绝伦,世称恽派,海内亲之。癸亥春为纪念恽南田诞生350周年,设纪念馆于马杭,重修墓宇,缅怀先贤,激励后者,爱以志之”。
墓冢处于园内中央,坐北朝南。恽南田墓与其父恽日初(号逊庵)之墓位于同一茔域内,两墓东西并列,恽逊庵墓居东,坐北朝南。冢前立着墓碑,上书“高士恽逊庵先生之墓”,落款“裔孙汇昌敬立,彦彬重建”。
恽南田墓,现位于其父墓西侧,坐北朝南。冢前立有墓碑,高1.35米,宽0.44米,较其父墓碑稍高,正面阴刻隶书“逸士恽南田先生之墓”,下款“裔孙汇昌敬立,彦彬重建”。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恽南田去世,因家贫不能治丧,王石谷为他料理后事,葬于武进南乡上店胥城西其父墓侧。
张老先生向我们指了指位于墓后侧的两棵树,据其介绍已生长了两百年之久。初看叶片圆整,以为是冬青,老人说这在当地俗称八角,我在树下却发现一丛丛才钻出土嫩绿欲滴的枸骨,抬头发现树上竟有未蜕角的三齿树叶,感慨树木经环境变化、时光荏苒之后,也能教棱角磨平,昔日的鸟不宿今天也能成为鸟居天堂。
回宁后查询了相关资料,枸骨中确实有无齿枸骨,为灌木或小乔木,钱世康《刘海粟先生撰书<重修恽南田墓记>》文中指出,1983年重修墓地时,从寿山村移来两棵枸骨冬青,栽于墓后。
就此解惑,但此枸骨经三十年已长成粗壮的乔木,却属不易。
墓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无论古今,却都是恽南田当年的田园写照。心中默默祝愿,南田先生沉睡之处,鸟语花香,草木长青。
张老先生又带我们一行到上店古街恽南田故里,说是街其实就是窄窄一条巷子,刚到巷口就遇见独自守着400年祖宅的裁缝老汪,现年古来稀的他,精神矍铄,银发长眉,他家的房子在当时也属豪华,青石板、金砖铺地,檐头还有寿字瓦当。这条街已然清空后待整,将
来会有一条仿古街出现,唯有老汪家的房子被保护下来。
墙色斑驳,只砖片瓦,眼下一片荒芜却透着说不尽的清灵,似乎在细诉曾经的小桥流水人家,正是当年这些天然情境点滴熏陶,赋予了南田创作灵感和艺术灵魂,造就了一代伟人。如今的这里野草丛生,萝茎细软,叶片娇秀,攀藤结蔓,残垣断壁中绕梁缠柱,于墙头空窗满满铺开。想象若干日后的一天,这里将会张灯结彩,商贩吆喝,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时,蓦然珍惜起眼前斜阳映照下的这幕空街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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