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9-24 作者:口述/ 栗宪庭 编/ 金 洁
栗宪庭,1949 年生吉林省,1978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当代著名艺术批评家、艺术理论家,编辑,著名策展人。《中国网》专栏作家,被西方知名媒体专栏作家称为“中国当代艺术教父”。在杂志上组织过“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艺术中的自我表现”、“艺术中的抽象””等理论的讨论。1979—1983 年任《美术》杂志编辑,正值中国刚刚改革开发,力图从文化战略的角度把握当代艺术的新变化。推出“伤痕美术”、“乡土美术”和具有现代主义倾向的“上海十二人画展”、“星星美展”等。
当代独立电影的感悟和想法
我大概1979年开始介入到当代艺术,文化革命结束以后中国打开了国门看到了西方和中国艺术完全不同的现状。我们这代的教育背景是什么。我先看到的是1919年到1979年的一个历史,是一个从现实主义到革命现实主义的发展,是我们主要的艺术潮流。从1919年从54美术革命开始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一篇文章要打倒文人画,主张现代艺术,当初是什么样的思想引进现实主义,所谓中国艺术传统是从宋代开始,文人画,到了近代是主流艺术。我从79年开始想接触现代艺术,现代艺术是一个很自由的艺术方式,我就通过研究文人画来了解西方的现代主义,中国的文人画是由文人而不是由画家所创造的一种画,它强调一种个人的,和政治和现实没有关系的一种境界。文人是受儒家的影响,但是在官场上不可能按照儒家的圣人的思想来做官,他就没有办法生存。官运顺的时候做好官,官运不顺的时候要独善其身。所以文人画都是菊竹梅兰。这也是到了清末,康有为开始,文人画是逃离现实不敢面对现实。国破家亡的文人才开始反省,打倒文人画,引进西方现代主义。到了15世纪的时候,发现了透视学和解剖学,能够画出一种三维空间,是文艺复兴发现的。18、19世纪法国和意大利建立了学院派,到了19世纪后,没有国家可以在平面上画出三维的空间。所以开始了现代主义运动。西方20世纪初向东方学习向中国打开了国门,近代所有的思想家,把这一切都推给了艺术,因为这些艺术家都是文人都是做官的。他们沉湎于菊竹兰梅,中国在这个节点上引进了西方,这是20世纪初欧美和中国非常有趣的现象。中国在79年以后到90年代初 后文革 这个时期艺术和艺术思潮密切相关。70到90到现在都是现代主义运动。
到了90年代以后中国走向世纪之后,中国才开始用当代这个词,什么叫当代艺术,中世纪到了古希腊罗马是对神的反叛,到了现代主义世纪又反叛了现实主义。20年代以后很多艺术家对它进行了反写。大家比较容易接受现当代主义是到了90年代初,那么我可以看到现代主义时期不管有多少潮流他都是强调艺术拜托现实主义的文学性和故事性以及对事物的描写强调内心和纯粹的造型纯粹的材料感觉纯粹的色彩,这样一种实验。20世纪之后艺术是和人有关系的,艺术讲究的是一种艺术交流。每个时期艺术的一个词出现,它没有明确的轮廓。只是在出现一个词界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当代艺术和现代艺术不同的是特别强调艺术家知识分子的立场,他是有思想的,有个性有批判精神的人,对社会的主流价值观点进行反叛进行批判,这是当代艺术家所具有的文化立场。我们说当代艺术的时候只说我是个艺术家不说我是个画家是个雕塑家,只说我是个艺术家,就是今天我可以做个画家明天可以做个雕塑家后天可以拍电影可以摄影,这是大致我们给当代艺术的一个界线。
为什么会出现文人画,我认识一个西方的学者,他认为中国的文人画就是当代艺术,文人画特别强调知识分子立场,他是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人。他用他的笔墨来表现这个社会,表现他不与社会同流合污的高风亮节,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状态。我们看当初魏晋南北朝,从美学的角度评价一个人,从人品画品看一个人。到近代的思想家为什么反对文人画,文人画从来不说我画什么都是在写,与书法密切相关的现象。中国的人写一撇一捺,到现在还是这样写,但是我曾经写过法度与自由,找细微的个人的区别,造成有才能的人能突破这种模式,让套路和语言掩盖了人的精神,这是攻击文人画的最重要的一个内涵。1919年陈独秀提出打倒文人画的时候,有一次争论,主张复兴文人画,大量的人还是强调引进现实主义。还有次争论是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有一个美展,徐悲鸿是主要评委,有相当一部分艺术家引进了现代主义,徐悲鸿先生就写了一篇文章,讲这次展览好就好在没有塞尚之流。这次展览是要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现实主义取得了胜利。
早期的思想家希望用引进现实主义改变文人关注现实的视点到了延安彻底被毛泽东所利用,毛泽东在1942年-1943年做了个延安文艺座谈会,这个报告有两个重点一是艺术为政治服务,二是艺术为工农兵喜闻乐见,他要求艺术家到革命的前线去。之后出现了一个热潮,鲁迅引导的战斗性变成了歌功颂德。
当代艺术和现代艺术在80年代是被禁止的,现在都成立了一些机构有当代国画院、版画院。在官方的眼里,当代这个词变成一个画种。习惯于城市化的思维创造一个城市之后不断的模仿这个城市。
下面说一下独立电影。
到了90年代以后,我大量的时间是在很多国家转悠。尤其2005年张晓芳的一幅作品在苏富比拍到900多万以后,我在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时候像打仗一样,我到宋庄以后我把宋庄变成了一个艺术区,从一个彻底的农村变成席卷全国的文化产业。之后我接待了很多市的市长也去看了很多文化产业,但跟我想建立的乌托邦完全不同。艺术区出现之后,对社会来说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一个艺术家出现之后必须让他能够生活,艺术家聚集在宋庄,蓝顶这些地方,我们也在考虑怎么样把这个水搞活,把新鲜的水引进来。一定要建立一个生态,艺术家可以创作、交流、买卖作品的这样一个完整的生态,我有一个蓝图,但是各地利用文化产业变成了地产。像好莱坞的电影、音乐、时装、文化,把它变成产业,是对艺术的一种亵渎。但在70年代时期联合国主席派人在各国调查,发现文化产业这个词逐渐变成了一个中性的词汇,文化本身成为产业包括好莱坞、时装、歌曲,包括日本的动漫。但是中国的文化产业是借用文化来做地产他没有从文化本身去发展。到了90年代提出了创业产业,就是soho模式大量旧工厂迁徙模式,由一个工业城市变成了一个由文化创意为主的城市,城市结构发生了变化,成为后工业文明的界线,像英国一些城市,但中国完全不是这样的发展路线。在这个时期当中我做宋庄的时期当中,一批独立导演进入我的视线,包括胡杰、赵亮,王斌。是做DV 不是做Film是艺术,好莱坞的模式强调导演也是艺术家。但是独立电影到了中国之后,除了反工业化之外,它还有独立于国家存在的,所以被警察关注了。我就想在宋庄的时候为独立电影做一点事情,当时我在宋庄还能管事所以在三个片区中,其中一个片区就是做独立电影的有一个影棚,开馆我做了一个艺术摄影展和艺术片展。我先把胡杰的片子展出,还把领导请过来看,后来一个比较主要的领导看了以后就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然后我们就被警察给盯上了。第一届06年就完成了,但后来就被撵出了美术馆,08年的时候又被撵出了北京,我们就去了河北。到了河北,又被撵回来。然后一些国外做独立电影的朋友也来了,我就在家里做开幕式,电影刚开始放,警察就冲进来说不让放,我说这个是我自己的家招呼自己的朋友看片子。去年做开幕式的时候警车都围在外面,有很多警察。06年的时候租了两辆车去北京电影学院拉学生就拉了10几个人,这次因为警察颇为关注我们,人越来越多,感谢警察同志你们才是中国独立电影的推手。
紧张关系反而成为一个媒体特别关心的问题,像艾薇拍了一个叫《平安夜》的片子,我觉得拍的很好,剪的不错,我们是提前放的,如果警察干涉就不放。
我为什么做独立电影,因为这就是当代艺术,是一种精神,五四以来的所号召的面对现实的精神。
问:您推动的栗宪庭电影基金和电影学校,在您推动下的哪些人和作品您印象深刻?有不少独立电影作者成长为商业片作者,您怎么看?
栗宪庭:您问的这些问题,因为我不是个专家,所谓的我的基金和学校,所有的钱都靠我自己去拉,10万20万每年,现在人比较多能有4,50万,但要应付警察还要应付政府,到头来真的是没有精力,我会看你的片子但我不是专家,不过我们培养的学生里面也有拍纪录片拍的不错的还没有人成为特别引人注目的导演。
独立导演成为商业导演都是自己的选择,路是自己走的。
问:很多独立电影,完全没有机会看到,有没有什么渠道可以看到这些电影?
栗宪庭:这个问题也是困惑我的,希望大家能够看到这些电影,但是现在的形势越来越紧张,我觉得独立电影被安全部门注意是有一个界限的,大概是在09年以后,他们对独立电影的了解比大多数老百姓要知道的多,包括一些敏感的电影他们都是专业盯着你们,片子到什么地方他们电话就打到什么地方,监管严格是最难的。而且网络也是不敢放这些的,想看的话我们有一个在宋庄的开发的播放独立电影的地方。
问:关于艺术教育的问题,之前陈丹青也说过一句话引起很大的争论,就是现在艺术考生的选拔不应该考素描这些基本的东西,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栗宪庭:我基本同意陈丹青的说法,我有一段时间也很困惑这个问题,之前也在国外考察过很多艺术学院,到了19世纪之后,整个法国的索拉这些文学家,他们陷入一种比较接近自然主义的方法,它是个场景。这种方式在19时间往欧洲边缘流动的状态下到了俄罗斯,由俄罗斯的一批理论家要求一批艺术家来为政治服务、为革命服务。那么就开始在绘画上增加一些故事性和戏剧性。到了苏联时期,马克西莫夫影响了中国的艺术,至今这些马克西训练班出来的人还至今统治着中国的艺术界,那么他教给我们的是一个怎么样画故事和戏剧的场面,把一个有丰富的造型用若干的平面来概括,这种方式让学生很快的掌握基础,我们现在的考前班还是延用这样的方法,等你进入学校之后,你用的这种方法就不被你的老师所认同了。就像陈丹青,他越过苏联模式向欧洲模式寻找油画的办法,在放弃这种办法。所以考生学了一大套办法,进入之后又要放弃又要学另一套办法。这种教育体制有多大的浪费,但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教学方式很难,我也跟一些教授做过探讨,找不到18、19世纪的对焦点透视的办法,学生进来自由选择。在国外学艺术是很不吃香的。当时问过中央美院院长,他当时跟我说了一套办法,后来我又问过他,要改变一个体系要经过若干部门的盖章,所有的体系要通过政治体系的监审。
问:刚才您提到的宋庄还有您一直提到的五四精神的延续,反复强调艺术家的独立精神,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是否认为宋庄整个的氛围和环境,他们的艺术家的独立精神的意义在哪里?对于五四运动陈独秀说倡导的宣言在我们现在的时代是不是应该有一个重新的认识?
栗宪庭:我觉得独立是一个多方面的多元的,我为什么把90年代做一个界线,之前它跟整个社会的思潮密切相关,在这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个性化,我们今天强调的独立它是一种自由状态,它不是两个对立的独立,宋庄是一个非常混乱的地方,画版画的也有、摆地摊的也有、做独立电影的也有、做独立音乐的也有,这种状态是我不太能接受的,但是这就是社会。不要把自己看作成一个艺术家,我首先是一个手艺人。
问:我们国家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比较尴尬的境界,现在的油画应该往什么方向走呢?何多岺、毛焰当代的比较有名的画家走的是什么方向?
栗宪庭:我觉得当代这个词我只是在讲这个词的时候强调了它和现代主义时期的不同的大概的轮廓,我在6、7年前一个座谈会说要放弃当代这个词汇,它只是西方的语境中一个不断背叛的思维方式,到了2、30年代之后他们提出要重新解释艺术,那什么是我们今天的艺术,当代艺术是强调一个大概的界线。每个时代有个主旋律都是自上而下的,但这些都是虚假的,一个艺术家不可能去考虑其他人。最重要的是个人,每个人都在说自己心中的话。我觉得根本不用考虑当代这个问题,你喜欢什么你的个性是什么,就是这样。
问:当代艺术这个词汇会不会被独立艺术所替代?
栗宪庭: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既然大家都强调独立那何必还用这个词呢?实际上每个时代都有当代性。
问:油画和国画的界线在哪里?让人感觉很混乱。艺术家是不是要承担一些责任?
栗宪庭:第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二个责任不是要去怎么样,而是看你是怎么样的人我比较倾向唐代的古文运动,当时古文运动就是反对非常浮夸的东西,强调真实的感觉。你要有话要说,心里有不平才能够叫唤,你的个人是某种共享的过程。
问:你们放映电影的时候,有警察监督什么的,你怎么看待别人对你的批判?
栗宪庭: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社会工作者,我按照我自己的性格,要求我所有的工作人员与警察不能有冲突,要理解警察的工作,在这样的基础上大家互相宽容。不是针对谁反对谁,只是在做一件小众的事情,每个人在做自己的工作把自己的小环境做好。没有想战斗的心情,只是在做一件我们喜欢的事情。
问:小范围接触到艺术是不是精英艺术?
栗宪庭:精英和大众是不能界定的,小众和大众不是判断是不是精英的标准。
问:四川美术学院反体制、反学院的现象会不会还出现在当今社会,如果不能出现是不是表现为平庸化?
栗宪庭:大家对欧美艺术的了解,从革命现实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跟他们的心理有关系。我们当初生活在毛泽东时代,大家都告诉我们是幸福的,但是在文革结束之后我们才发现是被骗了,尤其是在上山下乡,你看到的黑暗和落后,是内心的伤痕。而且为什么出现在四川而不是其他地方,因为四川美院特别强调通过创作代替习作。才有这么一大批伤痕艺术出现的人。
问:对于艺术家,生存和创作之间怎么平衡?
栗宪庭:很多人都任务艺术的可以赚钱的,但实际上艺术是不可以赚钱的,你不可以为钱而做艺术,很多西方的艺术家,几乎是100%的在打工维持自己的生活,艺术要保持一种纯粹。艺术不带有功利性,不是为了卖而做,如果在过程当中有人看上了卖出去了也是件好事情,但这个事情不能颠倒。
问:现在的艺术更多关注的是社会性,艺术的纯粹性,没有回到艺术本体的纯粹性,请问您怎么看?
栗宪庭:现在没有一个美丑的含义,艺术的纯粹性也不是很多作品的一种类型。社会是多元,就是看你是不是一种纯粹的心理,不是为了功利的创作就是纯粹的。艺术家没有除了表达自己感觉之外任何功利性的目的这就是艺术的纯粹性。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表达美丑。我只是表达感情。
问:一些比较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您是怎么看待他们的行为?
栗宪庭:背景是疯狂的城市化,中国已经出现了逆的潮流,大家到丽江去边远的山区去,从大环境看表达自己的独立,我也会想找一个偏远的地方住,但是并不是一定出世就不好,出世、入世,面对现实还是远离现实,它都是人生。
问:您对当代艺术的看法有什么不同?对当代艺术有意见么?
栗宪庭:过于商业化之后,很多艺术家都守不住自己的本分,我关心的艺术是内心在创作的过程,艺术就是从内心变成一个作品的过程。一旦形成一个作品之后,它就不再是艺术,而是社会的价值,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就脱离开了这个艺术。
问:您是属于一个“烂好人”吗?
栗宪庭:首先是性格,我没有办法逃脱我的性格,我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我还是有些中庸。
问:绘画已经不是绘画本身,可能跟其他的媒介形成融合,以后的艺术还会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具体的概念?
栗宪庭:绘画一定是存在的,我不太赞成绘画死亡这个说法,概念一定是会存在的。媒介是在不断的发展,但是新产生的媒介只是丰富旧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