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02-02 来源: 中国艺术报 作者: 中国艺术报
不认为是南柯一梦,我那手绘连环画的儿时记忆。当年,我的全部世界只是甘肃天水的一个小山村。未来——譬如现在生活的渤海湾,旷远如无,像挂在羊肠小道尽头的一片空白。
假如我要说,十五岁之前已经绘制过多达2000多幅的30多套连环画,懂我的人会信的,因为岁月给我的感动宛如一曲历久弥新的歌谣,深情而古老。7岁之前吧,我痴迷于连环画《红灯记》 《沙家浜》 《白毛女》以及民间连环画藏本《三国演义》 《西厢记》中神奇的构图和线条,意外发现李玉和、郭建光、周瑜、崔莺莺们与村里的郭毛球、刘弹球子、杜菊花们不同,乌骓、忽雷驳与生产队的大骡子、小毛驴有别,于是,当我在废报纸上临摹了一幅《白毛女》之后,村学轰动了。一幅两幅的涂鸦已满足不了我放飞的童心,手绘连环画的梦想像蒲公英一样,无双翼,却已翻山越岭。
受连环画《列宁在十月》的启发,我的第一本手绘连环画《我在十月》于1979年在小伙伴那里产生了堪比俄国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故事取材于民俗民事,一时争相传阅。这本从封面、封底、画页到内容提要一应俱全的手工制作,共计50张100幅,小楷毛笔一次性绘制,脚本也是蝇头小楷。白纸材质,面糊糨子粘贴,针线装订。版权页不忘注明“甘肃省右手出版社出版” 、“毛笔印刷厂”等字样。当时全校学生挤在破庙的两个小殿里,高低年级均属复式教学。教室四面透风,桌凳土坯垒砌。缺指导,就广泛搜集各种宣传画和报纸插图日夜研习;缺纸张,就在废报纸、烟盒包装纸上描描画画;缺素材,就在各种风水读物、评书中挖掘整理;缺时间,就彻夜点灯熬油;缺场地,就辗转田间炕头上、麦垛屋檐下……就这样, 《真假李逵》《薛刚大闹花灯》 《三羞樊梨花》 《武松杀嫂》 《打败越南鬼子兵》 《 “四人帮”是如何迫害小学生的》 《一九八一年解放台湾岛》相继登场。偏执与独行,掌声与风光,疑似少小领兵战江东的小周郎。
一根筋的童年,牛犊子天性。12岁那年,我采取套种玉米黄豆之法,给所有课文的页边、页心空白处“套种”了与主题相关的“插图”和微型连环画,连《政治》 《自然常识》也“套种”不误。比如涉及历史故事,必画各路英雄纵马厮杀;涉及江河湖海,必画农民们挑水解渴;涉及抗日战争,我会让游击队牵着一只狗,狗尾巴上拴着日本鬼子的小鸡鸡,上边还挂着一把镰刀……课本顿时光芒四射,找我配图的各年级同学络绎不绝。我架子摆足了,条件是八幅图换一个弹弓。
“蹂躏”课本,大逆不道,面对老师公捕公判式批评,我岂能服得?“横眉冷对千夫指”嘛,我早已读鲁迅了。
就这样到了初中,改编自童话《皇帝的新装》的连环画十天内一气呵成。不知道丹麦是外国,理所当然认为安徒生是中国人。受当时的教育,认为只有隋炀帝才那么二杆子,于是从皇帝、大臣到平民一律按隋朝生活“订制” 。某高中学长笑言:“你以为安徒生是安徽人,或者是安集寨人啊? ! ”
幸运降临是读初二那阵,由80多幅画页组成的《抬大鼓》被一位城里亲戚发现,如获至宝,拎去参加少年儿童书画展,拿了个特别奖。这一鼓励不要紧,让当时已经酷爱文学的我灵感迸发,信手写了一篇檄文《假如我在齐白石时代》 ,大意是齐白石老来成器,如若彼我同时起步,齐先生的启蒙恩师可不非我莫属了。这非常符合我当时的少年心性,看了电影《少林寺》 ,便悄悄在崖畔、墙头练轻功和铁砂掌,导致韧带被拉断一次,伤骨两次,像这般“走麦城”的蠢事,岂能示人?也就是那次参展,我如梦初醒,方知创作连环画不仅须要专用纸笔,而且只有大画家才敢为之。不由自怨自艾,假如……我生在城里呢?假如,一开始就撞上张良拾履那样的美差呢?放眼人间,伯乐何在?韩愈老头子真是说对了:“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
初中收尾,中考迫近,忍痛与笔墨纸砚长亭作别,波澜壮阔的绘画岁月就此日落山坳,许多连环画痛失“民间” ,只有不慎遗落鼠洞、墙缝的少量画页,多年后偶然被亲友发现,辗转带到天津,也算“残”璧归赵。有专家就建议:“把你的小说《皇粮钟》 《杀威棒》 《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绘成连环画吧。 ”我一声叹息:“罢了,还能找到那个我吗? ”说话间,泪眼迷离。
斗转星移,画家梦至今未了。梦中的自己,多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