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12-23 来源:中央美院美术馆 作者:中央美院美术馆
受 访 人:章燕紫(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艺讯网主编)
采 访 人:胡晓岚(博士,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学术部馆员)
访谈时间:2016年12月5日
访谈地点:中央美术学院
第三届CAFAM双年展参展作品《透气》 (纱布、水墨、朱砂 一卷为6x1000cm,约120卷, 2016年创作) 展览地点: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
《挂号》系列 40x40cm ,纸本水墨,2010-2016年
《止痛贴》之《路》13x56cm 布面止痛膏水墨 2014年
胡:您好,您之前专攻水墨人物,之后画《挂号》系列、《止痛贴》系列等等,而此次参展作品是画在医用纱布上的山水《透气》。从创作题材到媒介都出现了非常大的转变。很好奇这样的转变是怎样发生的?
章:我的专业确实是当代水墨人物。上学的时候以人物为主写生、创作。但是,我的研究生毕业创作《正午的阳光》没有画人物,而是画了很多晾晒在绳子上的衣服。我觉得表现和人有关的东西,更让我感兴趣。大概从那时开始,我开始尝试不同的题材和手段。
胡:像那件衣架上的长丝袜?
章:对,还有晾晒的连衣裙、拖鞋等等。
《正午的阳光》系列 50x200cm 纸本水墨 2009年
我们在上学期间会有很多写生课。写生模特时,我会被模特控制,被他们的衣着、长相等特点吸引,考虑得最多的是形神兼备啊,笔墨生动啊。那时,在我的脑子里,有一个概念中的水墨人物画该有的样子,觉得画成那样就是最好的水墨人物画。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为什么呢?那样的画我画得再像再好也不过是徒有其表,我为什么不能去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呢?
正好那段时间遇到一些变故,对生命有了最一些个人的感触——人生如同脱下的衣服。所有的痕迹褶皱都是经历……
胡:还有身体的痕迹。当时除了衣服,还画了别的吗?
章:画了很多。静物、山水,什么都画,什么手段都在尝试,有传统的技法,也有其他技法,拓印啊,拼贴啊……我不再被中国画的框框束缚,突然觉得很自由。
胡:不要这么多限制。
章:是啊,一旦突破这个之后,好像脱掉了一件特别厚重的衣服。
其实中国画一直都在变革中。
胡:那毕业作品《正午的阳光》是处在这个转变阶段吗?后来开始画胶囊、画听诊器等医疗器械?
章:可以这么说。从《正午的阳光》开始,我挣脱了一个壳——中国画就得用毛笔,就得中锋,就得用国画颜料,就得画在宣纸上。这个壳一旦脱掉之后,我觉得天地无比广阔。
思想上的禁锢打开了,手段、眼界也随之打开。 画胶囊不过是我的眼睛回到我的生活。
胡:那您怎么看现实主义呢?
章:现实主义,我觉得更多的是被定义了的现实主义吧。
胡:我觉得您的画其实和现实主义是有区别的。
章:我不过是把现实中的一些东西提取出来了,这个东西对我个人是有意义的而已。
胡:比如说您就画一根针,并不是现实的打针的景象。
章:对我来说,那根针的意义要大得多。
胡:对这次在望京医院展出作品,谈谈您的想法吧。
《透气》望京医院展览现场
章:这次《透气》在望京医院展出,我还是有一些感触的。在医院的门诊处,看到病人、家属忧心忡忡地奔波于各个窗口,再看我的作品,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无病呻吟。在生老病死面前,作品太无力了。
胡:需要有距离的观看才可以。那您最初是希望怎样展出?
章:也不一定是距离。我希望在一个有仪式感的地方。要么是一个纯净的、雪白的、空旷的空间;要么是一个特别暗的空间,只有一束灯光照在作品上。
胡:像剧场一样。
章:对。一百多卷,一卷、一卷地排列在哪里,远看一条细细的线,观众经过的时候,眼睛一卷一卷的点过,会在心里产生一种节奏,这种节奏会深化观看者的特殊感觉。我觉得会有揪心的感觉。
胡:创作《透气》这件作品的过程是怎样的?
章:这个作品其实是源于我的另一件作品《痕》,那是在产床上面做的。
《痕》 尺寸约180cmx50cm 水墨、朱砂、纱布 2016年
《痕》在香港医学博物馆展览现场
胡:产床?
章:是。《痕》是用画了朱砂山水的纱布把产床缠绕起来的一件作品。中国文人寄情山水,山水承载了超越自身的意义,与自然与天地相通,能安抚、净化心灵。因此,我在纱布上用朱砂画山水,那些看上去血糊糊的纱布,细看是山水长卷。做《痕》这件作品时,我发现纱布一卷、一卷放在那里和缠绕后的感觉不一样,就想有机会将纱布卷作为一件独立的作品。
另外,纱布本身是一种透气材料。在生活中,在艺术创作里,我觉得透气是特别重要的需要表达的东西。现在空气越来越差了。工作也常常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学画时,老师评画时经常说某人画得透气,那是好画。后来,我一直努力画透气了,似乎那是一个标准。
在我的创作过程中从宣纸到止痛贴,一直在进行不同的尝试。最近发现纱布这个材料很有意思。从材料本身来说它是最透气的,纱布接触的是伤口,包裹的是疼痛,这又使这个材料有了一点特殊的含义。用纱布作为材料做成作品,一卷、一卷排列在那里。突然,让我有了点不透气的感觉。
胡:纱布稀疏,画起来有困难吗?
章:有一定困难,肯定跟纸不一样,但是纱布也有纱布的效果,挺好玩的,朱砂真的就跟血的颜色一样。有的地方可以深入刻画,但是再深化,空的地方肯定刻画不了,这是纱布的特性决定的。
胡:您曾受到哪些艺术家或者作品的影响?
章:真正影响我创作的可能并不是哪一个艺术家,而是到了一定年龄对人生的理解。
胡:您平时练书法吗?
章:书法没系统练过。我一直不敢说自己的字是书法,因为书法里面真有特别多的法度,那个我真不懂。我有一个心得,就是不懂书法没关系,老老实实写就好。我一直比较懒,找各种理由不好好临帖。后来因为抄经,才开始写字。写了之后,有人问我是不是临过某某某,我赶紧去买这个人的字帖,一对比就会发现很多问题,这样看一遍就记住了。过段时间,又有人说我像另一个人,我再去买这个人的字帖来看。假如我一开始照着某个大师的临摹,我练100遍可能还记不住。所以现在有人问我练什么帖比较好?我会说练最像你的,反过来。
胡:寻找从天性上跟自己接近的。
章:是啊,本身是一个娟秀的人,非得写狂草,能行吗?只能是假装写而已。发挥自己本身有的东西。我觉得没有长短,短处往往就是自己的长处。假如自己写字特别弱,就发挥弱,别人还弱不到我这个样子呢,那就变成了自己的长处了。
胡:嗯,充分做出特点来。那您平时创作节奏大概是怎样的?每天都画吗?还是过一段时间再画?
章:我是阶段性的。我收集整理的时间其实比较长,有点像做研究,我会做特别多的文案工作,这样我才觉得心里有底。其实很多东西在画面上都体现不出来。比如说画草药,《本草纲目》好几个每个版本我都仔细看了,最终选择金陵版。这个过程对我很重要。
有一次我画了一个伤口。我上网查了外科手术的缝合和打结方法,有单纯间断缝合、连续缝合法、8字缝合等等。我就真的把画的伤口切开,用U型缝合针一针针缝。扎完之后,再用碘酒和纱布贴上。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很特别。
胡:很多人看到画会感同身受。
章:艺术是很奇妙的。前几天听到中日医院院长说不要以为我们今天的医学是多么发达,现在看一百年前的医学,觉得很滑稽、幼稚,甚至是错误的。一百年后的人类看我们,也是一样。我觉得很有道理,转念一想,艺术可真不是这样。一万年前的艺术今天看还是伟大的艺术。
胡:艺术能永恒。那您是怎么看当代的和永恒的?
胡:当代的作品里肯定会产生永恒。大浪淘沙吧。能够触及人类心灵的东西才能被留下来。现在看电影,很少会哭了。你可以说是成熟了,可以说是淡定了,也可以说是麻木了,但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哭,会被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点打动,会流泪。那个点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被打动了,那就是永恒的。
胡:您近期有什么创作和展览计划吗?
章:最近会有一些群展。明年和后年香港医学博物馆《本》的展览将去往英国、德国展出,我会增加中医部分的内容,《透气》这件作品,也会去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