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曙:论黄宾虹——从金石到中国画

时间:2017-02-13    来源:月雅书画    作者:月雅书画

摘要:画之笔力,得于法书;点画圆健,得于篆籀;艺之形态,得于内美。此书画之理,宾虹先生多论之。今之书画少法书篆籀之内美,故难得生动沉潜也。

  画之笔力,得于法书;点画圆健,得于篆籀;艺之形态,得于内美。此书画之理,宾虹先生多论之。今之书画少法书篆籀之内美,故难得生动沉潜也。

  宾虹先生以山水名世,其书法亦为近代之大宗,极可深研。余于西湖美术馆拜观先生书作百件,大体篆隶与稿书两类。篆求古籀,与古印章文字通,多用于对联、条幅;隶师汉碑,力求古意而用于行草。先生无意以行草创作,多以稿书自遣,质朴鲜活,不计工拙,见于手札、书稿、长卷中。其致友人手札曾云「数十年每日晨起以草书养舒和之致」,信也。宾老诸体何以感人!先生一生以艺术求民族自信,澄心观物,以学助艺,静处求道,除去纵横华饰,养其内美,故得古厚舒和也。

  宾虹先生以大篆求用笔之道,又学汉隶,以壮其形。其学隶不以一招一式显其能,贵求古人笔意。浙江博物馆所藏其临李翕碑、石门颂、孔和碑、史晨碑、孔羡碑、孔宙碑、灵光殿西京石刻、礼器碑、曹景完碑、孔彪元上碑等,余曾一一拜观,无不生动错落,古意盎然。其隶书时用篆法接其形,又以隶意入行法,故能圆融朴厚。

  宾虹先生行草多取唐宋明诸贤。取唐人如颜鲁公、褚遂良、虞世南,取宋人如米南宫、苏东坡最多。浙江省博物馆所藏学颜者如行书「临颜真卿裴将军诗屏」;学褚者如行书「褚遂良阴符经及后人题跋卷」;学虞者如行书「临虞世南积时帖」;学米者如行书「米元章和魏泰诗轴」「临米芾十纸说卷」;学苏者如行书「临东坡黄州寒食诗轴」等,宾虹先生极重帖法于此可见也。先生行书取明以来祝枝山、文徵明、倪元璐、王铎、文彭、朱希贤、方孝孺、伊秉绶等亦多,如祝氏草书之书述卷,先生曾精心临习,浙博藏有其临四米五之长卷,用功可见。另,余曾见先生临传为陆机之「平复帖」,古拙朴厚,先生之草亦源于此。世人多知先生重金石之风,古碑之趣,实亦重帖学之精熟,熟而求生,精而求融,故其碑帖融合得舒和之致,古逸之美。

  古文字之浑厚者属「杵书」,至坚至朴;其清刚者属「刀书」,至奇至变。宾虹老人多以此论笔法,此沿清人陈簠斋所论。古人之法不外方圆平直,「杵书」者,篆法也;「刀书」者,锲刻也。故通笔法先通于金石篆法,得于心手,合乎规矩。吾人学艺,当于此知刚柔交错也。

  余喜宾虹老人题画中「深厚中当有清高之气」「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正是元画独到之处」语,深可悟也。先生书画重超逸之致,简劲古厚,理法严密,浑化无迹,全在通笔墨精神之所寄,非拘泥于某点某画也。

  黄宾虹极重金石之学,一生所作藏古鉩印叙、印史、古印文字证、印谱叙及金石学讲义若干。其中「叙摹印」从上古玺印原始至石章,所论印事尤详。先生以秦汉为铜玉印之时代,六朝唐宋为杂品印之时代,元明为刻石印之时代。其中论秦汉印「丰神流动,端重渊雅,位置合宜,不失笔法」,论清人重程穆倩与邓顽伯,程氏「精深汉法,而能自见笔意」,邓氏「专精籀篆,得其真态,章法刀法,动与古会」。又论杂品印之优劣、刻石印之精美、集古印谱之源流,古今印文之变迁、印制之殊异,以及摹印篆法、笔法、刀法之要等。其论印以汉魏为楷模,如书宗钟王,诗宗李杜,自有会心,贵得精意。学书画者尤应细品其要,非惟印家也。

  余于杭州曾见 宾虹老人金文「驹影日轮宝白璧,龙文星剑铸精金」小幅联,用笔朴实灵动,自然不拘,真大手笔也。先生曾论用笔当知「如金之重而取其柔」,「如铁之重而取其秀」,极有见地。「重」而非「粗」,当取其内力;「秀」而非「弱」,当取其逸性。今人作篆若误入轻松,不得笔法,则堕入浮薄,失其「重」也。

  宾虹先生之画,重元人逸气,以为唐过于「刻划」,宋过于「犷悍」,自称「青藤、白石之外而又变之」。余以为读先生之画,宜通理而不宜刻意摹学。宾老精研画史,覃思笔墨,以金石古籀法入书画,以文心逸性求妙造,以太极之道论艺事,故从中华文化之根而论艺,为近代以来最通达者。然其画不宜刻意摹学,尤不宜以此入门。后人学其造形,不通金石,故难得邃古;学其笔墨,不得画理,故难得淳厚。醉心于宾虹者,若不加以学力与取舍,则易入野道,难得其神。宾老自云:临古当求其精神所寄,学其书画者亦当如是观。

  石涛论笔墨有「笔」与「墨」之分,或「有笔有墨」,或「有笔无墨」,或「有墨无笔」,所谓「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宾虹先生之家以做墨为生,幼即重「墨」,后以石涛上人艺理用之,以实践阐释「墨法」之内涵,突出「墨」之独立性,故能超越前贤,开启后人。

  宾虹先生论墨法有「隐墨」「亮墨」语,皆从笔墨实践中得。「隐墨」者,色中含墨,得幽深之美;「亮墨」者,画中浓黑处,积染一层墨或以点以极浓宿墨,干后与白处对照,尤见墨色之亮。此两法合用,少艳丽而多沉着,尤得古厚,可见宾老用墨法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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