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次女傅益璇辞世 《傅家记事》凝固傅家往事与人生追问

时间:2017-07-17    来源: 澎湃新闻    作者: 澎湃新闻

摘要:国画大师傅抱石先生爱女、艺术家、《傅家记事》的作者傅益璇女士因病于2017年7月10日在南京逝世,享年72岁。傅益璇女士追悼会及葬礼已于7月12日在南京举行。

  国画大师傅抱石先生爱女、艺术家、《傅家记事》的作者傅益璇女士因病于2017年7月10日在南京逝世,享年72岁。傅益璇女士追悼会及葬礼已于7月12日在南京举行。

  傅益璇(1945-2017),江西新余人。1968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为专业画家,擅长油画及水墨,是中国著名画家傅抱石先生次女。据悉,傅益璇的独生女儿、青年艺术家傅蕾蕾在2014年底因抑郁症等原因辞世,这对原本性格爽朗通达的傅益璇影响极大。“记者·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特刊发对傅益璇《傅家纪事》的书评及多年前与傅益璇对话谈傅抱石先生的文章,以作纪念。

  傅益璇(左)与其女儿傅蕾蕾在傅抱石先生的作品前留影

  近几个月多读画稿书论与古籍,似乎好久没认真读一本当代的书了,然而,傅益璇寄来的《傅家记事》甫一寄来,即立刻捧读,且至少读了两遍。

  原因无他,此书与自己喜爱的傅抱石先生相关——是其一向低调的爱女所著。那个抱石先生“对她有求必应”的要强的二女儿现在也已成了一个温暖、通达且不无犀利的长辈了,她会微笑着用南京话自嘲自己的女儿傅蕾蕾“忙得像个真的一样”,然而那些数十年前自己做女儿的记忆与往事却永远不会消失,而当这些留有体温与氛围的记忆凝固下来,读之一个鲜活的傅抱石与傅家儿女如在眼前。另一个原因是,此书读之让自己异常相契,无论是行文的自然与从容、笔法的白描与平实、情感的真挚深沉抑或隐于书背后的那位掏心掏肺的作者,无不让人随之喜怒哀乐,其间几度直欲废卷而叹,甚至为之泪湿。

  傅益璇《傅家记事》书影

  《傅家记事》不是一本简单的纪事之书,这是一本凝聚着作者近七十年人生思考、记忆乃至生命与会社追问的纪事。这样的书,四十岁写不出,五十岁写不出,没有一种通达的思考与人生境界更是无从下笔。甚或可以说,这是家事,也是国事,其中隐约是有着《史记》以来的文脉与情怀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书的内核,与抱石先生生前笔底的淋漓元气与慨叹追问正是一脉相通。所谓“大雅久不作,世态秋云薄。落落今古间,旷焉谁与托?”中国近百年来的世事变迁让人目不暇接,而那些有意无意消失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然而,总有一种真性情的文脉会一直相承相续,无论遇到怎么艰难险阻。但这一意义上而言,我个人觉得,记述有着朴素平民意识与深沉文人情怀的傅抱石家事的这本书意义或许要比一些旧贵族的往事更能触及中国文化之核与真正的灵魂追问。

  傅抱石全家1962年合影。前排左起:罗时慧、傅益玉、傅抱石、傅益珊。后排左起傅益璇、傅小石、傅二石、傅益瑶。

  文章一开始简直就是浓墨重彩的铺排与回忆,那些关于儿时南京的印象,想来在作者心里沉淀已久,简直就是浓得化不开一般,然而笔法却是白描的,一切读来无不会心而温馨,颇有《边城》与《呼兰河传》的开篇之风,感觉是从周作人或是汪曾祺这一脉的文风而来。儿时的记忆,当然是儿时的风物与味道,那么,文章就从南京风物与味道开始了:六朝古都的老树、南京人的朴实、玄武湖畔的春光与垂柳,以及一年四季先后登场的马兰头、荠菜、盐水鸭、莲蓬、肥藕、晚香玉、紫茉莉、冬瓜、瓠瓜、红苋菜、菊花、红叶、菜苔、腌菜、矮脚黄、蜡梅、咸货,那些“玫瑰色、颤巍巍的半透明有咸肉”,母亲的红烧蹄膀、父亲爱吃的“九转大肠”……一切的一切无不动人之极,可以感觉到,所有那些细节是如此美好,如作者所言,即便回忆起来也是“一种福分”,“要万分珍惜地收藏在心里——因为它们伴随着父母的身影。”

  创作中的傅抱石

  傅益璇在自序中说:“关于父亲及那个时代家里的一切,其实我所能表达的甚少。就算有些记忆,也不是刻意去记住的,是顺其自然地留存在脑海里的。所以记录下来的种种,只是跳跃式的点滴而已。因为是‘过去式’,时间、人物、地点及情节的错漏肯定难免。但我通过文字的书写,使自己对父亲的怀念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这无疑是情感上的一次盛宴。”

  所有这些浓重得化不开的南京儿时回忆无疑是极其温馨的,然而越温馨,却也越见出其后的悲凉,见出一个安宁的理想之国是如何陷入破碎的惊恐之中,愈加衬出其后的人生之悲,并让那悲凉力透纸背。

  傅抱石作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傅抱石有一印章名为“往往醉后”,作者所记“文革”全家被赶出家门后有一兄弟姐妹雪夜喝酒事:抄家前在院子里埋一坛傅抱石珍藏的五十多年花雕酒,被赶出家门后傅家居于一简陋仓库,天寒欲雪,忽然想起此酒,遂连夜去挖,孰知打碎坛子,只得舀入提壶带回,一大壶酒喝光后,很快就让他们醉得东倒西歪。

  “那一夜,是自‘文革’遭难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作者在这些平平实实的描述里,真有一种含泪的微笑在,然而,也真有一种人生的大悲怆在。

  ——“在梦里我见到我的父亲,他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远远地走在我的前面,不时停下头来回头看看我,我不断地叫着爸爸爸爸,但始终追不上他。朦胧我哭湿了枕头。”

  读这段朴素而悲到极处的文字,总是让我蓦然想起抱石笔下的雨意,抱石先生笔下的山水雨境,其实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大悲与追问,他的追问是这个国家与民族面临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与变革时期的性情追问,最终谁能真正给出答案呢?

  傅抱石山水图

  傅抱石作品《松崖对饮》

  【延伸阅读】

  傅益璇谈傅家往事:写一个女儿眼中的父亲

  顾村言

  从童年时期的南京到后来的香港,再到移居加拿大,而到了近古稀之年,又再次重回心中的故乡南京定居——这是傅抱石二女儿傅益璇的人生轨迹。

  “二姐特别要强,父亲对她有求必应。”这是傅益瑶印象里的傅益璇,如今,那个傅抱石“对她有求必应”的二女儿已成了一个温暖、通达的长辈了,然而那些数十年前自己做女儿的记忆与往事却依然历历在目。如今,傅抱石、傅益璇、傅蕾蕾三代人在另一个世界相聚,“记者(www.thepaper.cn)”特重刊多年前与傅益璇所作的访谈,以作缅怀。

  记者:关于《傅家纪事》,你的写作初衷是什么呢?

  傅益璇:我写这本书只是为了写一个女儿眼中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名家的后代。傅抱石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爸爸而已”这么简单。我并没有想在我父亲的艺术成就方面得到更多一些的发言权,也没有做这方面的权威的意思。

  记者:我觉得你的写作方式一定或多或少受到与你父亲绘画心态影响,一切发自内心,自然从容,读来也特别感人。

  傅益璇:处在我父亲的那个年代的画家的心态和想法与利益挂钩的可行性要少得多,画无所图,环境干净很多。而后社会产生了很多变化,如果想要再返回到一个纯粹的文化环境中去,真的是需要很多生命的更替去换来的。

  记者:不由想到你父亲所绘作品中常见的魏晋高士,可以看出作为一个大文人,他所寄予的情怀。

  傅益璇:实际上他的文化理想很深远,即便他所处的年代会经历过1950年代的运动,但因为二三十年代在中国以及早期他在日本所接受的教育,他为人的性格和他的价值取向基本保持不变,是很纯正的。到了新社会,当然在精神的适应上比较困难,当时是为了生存必须转变。那时候他还是有绘画的空间的,刚开始我们家庭是统战对象,算是处于既得利益者的群体,也正是因为他没有政治上的企图,不想当官,否则不仅艺术上会被迫停滞,在文化大革命所受到的伤害会更深。

  傅抱石作品《苏武牧羊》

  记者:这跟个人的人格特征有关。其实从反右开始直到以后那段时间的现实生活是充满艰辛的,你感觉他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

  傅益璇:我想就是信念,有信仰的人我都会对他另眼相看。我父亲的信仰是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是因为对中国的古代文化、古人的情操的向往,内心中对自己必然会有要求,必定有所为。不是去做圣人,至少希望自己贴近这个文化。最后,兴趣变成乐趣,变成人生最大的享受。包括我也受到我父亲的影响,我在加拿大的时间里生存是靠斗争的,许多东方人想尽办法进入西方主流文化,但西方文化的某些表现,在我看来是为了自我感觉良好的一种伪饰。我在中国与加拿大都居住过,对比之下,中国有力、有礼、有节的文化是我更认同的。

  我父亲对他母亲的孝顺,影响了我这一辈整整一代人。父亲的家庭中:妈妈是目不识丁的菜贩出身、妹妹的丈夫是个普通厨子,但文化层次都是次要的,我父亲都十分尊重他们。在中国的文化观念当中,人其实是得到很得当的尊重的。父亲从外面回家,我们小孩子自然都会站起来,说:“爸爸回来啦!”或者帮他拿东西或者为他做其他的事。这之间只有奶妈不为所动,因为她不知为何要站起来表达尊敬,但父亲依旧十分谅解她。在父亲的文化认知里面,他是偏向同情社会低微的人群的,他一直持有包容、将心比心的心态。他教会我,即便你身处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好跟坏是不会随你而动的。

  记者:在文末你说你母亲说你父亲是无处不聪明,就连选择何时走都像经过考虑过一样——他在“文革”风雨欲来的前一年离开了人世。

  傅益璇:是的,文人经常活一个气——刚烈之气。他不是在乎吃喝,而是精神上的抒发。如果突然一下不让他发声,比判他坐牢还要难受,所以他们生不如死。我想,如果能够做到对不同的人的理解、能够很迅速的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角度当中,这是一样很重要的能力,哪怕你要理解的对象是古人。这样的话,你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就是真情真性可以感动人的。

  记者:你从艺术上怎么理解你父亲的?经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

  傅益璇:他所有的艺术,其实与我本人身上所体会的点点滴滴是一样的,那就是:真情真性,他追求他心中所有的东西。我不认为他的画和我之前所提到的生活细节有什么区别。对我父亲艺术的看法,轮不到我说,我父亲的艺术在我面前是高山仰止。

  艺术不是空的,是在真实的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他不是一个精神的象征,他也喝二两酒、也要如厕,与隔壁的张老汉没什么区别。我所描写追忆的傅家生活琐事或许不是最符合现在市场所需求、所想要了解的,但其实这是最根本的东西。

  讲到最后,其实艺术的最高层次是“魔鬼的”,也就是:没有章法、没有目的、没有行为准则。不要去计较画的效果,这些都是技术必须经历的过程。你所拥有的精神一定要小心保护它,而后技术上再可以追赶。技术其实就可以把它当做一条流水线那样看待。

  傅益璇(右二)与女儿傅蕾蕾(右一)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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