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09-14 来源: 《杭州日报》 作者: 《杭州日报》
赵孟頫《红衣罗汉图》
最近文物书画界有几件大事,一是故宫博物院的“赵孟頫特展”,二是浙江美术馆的王铎大展,还有就是匡时拍卖在上海公司开张。策划创意各出新招,可圈可点。经过了几年的消沉,艺术品展览研究市场拍卖似乎又有了明显的起色。春暖花开,百花缭乱。
史无前例的全面展陈
故宫一出手就是天朝气象。一个赵孟頫,其实大家都十分熟悉,记得过去在湖州也办过赵孟頫的书画展,调集了不少各地博物馆的藏品,已经大有可观。但这次策展,鉴于故宫博物院丰富无比的鉴藏资源,又聚集了上海博物馆、辽宁博物馆的赵孟頫藏品,三大馆一齐出手,引进了许多新的要素。在赵孟頫的传世书画作品集中展出(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蔚为大观之时,还策划了三个特别新鲜、特别吸引人的子展览或曰“板块”——构成一个精彩绝伦的研究型的展览群。一个是赵孟頫的门派展,从同时代有交往的黄公望等元四家,钱选、鲜于枢、邓文原、李衎、张渊、李倜、俞和到明代吴门书画如文征明,再到董其昌到清代康、乾一世。还包括他的家族如妻管道昇、子赵雍等等。更有乾隆两件《仿赵孟頫红衣罗汉图》《临赵孟頫行草书卷》,后世竟有皇帝粉丝如此,乃为罕见。又一个是赵孟頫的辨伪展,题为“云泥有别”:包括托名赵孟頫的同时代伪作、后世仿作等等,凡疑者皆称“赵孟頫款”以示与真迹差别。尤其有意思的是展厅中方便对比真伪的设置。有真迹赵临《定武兰亭》和伪款赵临《定武兰亭》;赵书真迹小楷《黄庭经》和伪款《黄庭经》;小楷《道德经》卷和伪款《道德经》卷,赵书真迹《真草千字文》和伪款《六体千字文》;两两对照,十分有趣,学鉴定收藏的几乎可以在现场上课。第三个是赵孟頫的文房文物展,包括与赵孟頫相关的或赵氏书画题材的插屏、澄泥砚、笔筒、竹雕、臂搁等等。一主三副,分两个展期,可谓史无前例。
要构成如此丰富内涵的、体量庞大的展览,必须要有相当宏大而绵密的学术思维。比如赵孟頫的书画流派传脉,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艺术史命题。其中会牵涉画种(如人物画山水画)、群体(如赵氏与元四家)、如书技(小楷还是行书)、真伪鉴定、仿作(学习)与伪作(售利)、皇家口味(如乾隆一朝尚赵)、家族风范(如管道昇赵雍)、乃至文人书画的书卷气养成和文房雅致,这里面的每一项,即可以构成数个博士论文课题或科研项目。如果事先没有清晰的学术视野和对书画史的精准把握,一个笼统的“赵孟頫”,只需藏品挂出来就足以应世。大部分爱好者是“外行看热闹”,有顶级藏品看得到已是大满足,根本不会有多少细致的想头。故而这次“特展”先声夺人,还未开展,就已经先期规划出一个大格局大路迳——观众还未入故宫之门,即已经知道有“本展”、“影响”、“辨伪”、“文雅”一主三副四大项的展览观赏结构。如果再加上学术研讨会,这样的针对社会推广普及又立足学术的专业引导,是过去办藏品展者所未可梦见的。
赵孟頫与《兰亭序》
最近接到故宫邀请,要出席主持赵孟頫学术研讨会。9月6日一12月5日的上下两场展期,超大规模又超长展期,的确是今年秋季最大的一个亮点。
由“赵孟頫特展”想到六年前的2011故宫兰亭特展。策划也非常精彩,共各种《兰亭序》写本拓本齐刷刷亮相武英殿,主体共分为《兰亭特展》、《兰亭珍拓展》两大部分。有宫藏相关的《兰亭》题材文房字画、宋拓本、“兰亭八柱”、单刻或丛帖中的《兰亭序》,强调的是在高端的文物原件展出基础上的“兰亭文化”即书法、绘画、诗文、工艺文房的综合性内容。尤其是几个关键词提示:“王羲之的兰亭”、“唐太宗的兰亭”、“乾隆的兰亭”、“谁的兰亭?”极有新意,寓示着《兰亭》故事的生生不灭。并配有“2011兰亭国际学术研讨会”。记得我当时受邀在研讨会上发表了最新研究成果,论文题为:《“摹搨”之魅——关于[兰亭序]与王羲之书法书风研究中一个不为人重视的命题》。迄今想来,那次展览,于故宫而言,还是一个令人景仰和怀念还有回味无穷的辉煌记录。
其后是2015年,故宫成立九十周年大庆,又举办《〈石渠宝笈〉特展》 ,以《石渠宝笈》著录书画为主,共展出《游春图》《伯远帖》《冯摹兰亭》乃至当时在市民中最火爆的《清明上河图》,共分为“典藏篇”、“编纂篇”。这一次原拟提交论文,后未果。结果故宫方面认为这样呕心沥血策划完成的大展,陈先生这样的人不来看一下,知音不到,我们也觉得遗憾。他们开玩笑说这乃是俞伯牙抚琴却少钟子期在场,未免煞风景也。必须要派您一个活儿,名正言顺过来一趟。于是受邀去主持了一场“学术研讨会”,饱览了所有藏品展品。后来想想非常庆幸,如果不是这样的会议主持身份,展览开幕后火爆逆天,人山人海,我的一个学生带队去京参观,早晨7点起排队上下午一整天还要加晚上,等了十几个小时直到晚上9点才能进入武英殿展厅观看,甚至还有“故宫跑”这样的时尚掌故。倘若是我,岂非崩溃?
围绕赵孟頫的问题
今年的《赵孟頫特展》可以说是故宫的第三次出手,也还是以书画顶级藏品为根基:是一个“先看好东西”的原则。又进而关注它的思想性、文化性和故事性,把赵孟頫身上的“故事细胞”充分激活出来,比如故事中应该有这些情节:
(一)他的宋宗室仕元(被指失节导致风格软媚,道德评价)
(二)一门夫妻父子俱善书画(家族承传之门风)
(三)元初文人班首、书画领袖(与元初黄公望钱选鲜于枢等交往的“朋友圈”)
(四)书画清雅技法全面(书画技法风格形式史上的中兴功臣,集万法于一身)
(五)江南士大夫风范(文人画与书法转型)
(六)后世追随者众(从颜柳欧“赵”并名,到后世各家临、仿、摹不计其数)
(七)乾隆尚赵(孟頫),对比于康熙尚董(其昌)的时风
……
这些牵涉家族史、文化史、伦理史、技法史、习字史、鉴藏史、清初书法风格史的庞大而交错的综合内容作为课题的提出,正是这次特展的最大价值所在。有如我们看许多省级以下博物馆研究家包括欧美日本博物馆的一些久负盛名的人士,眼睛只盯着藏品(展品)个体,为收藏服务,不免坠入格局窄小之尴尬,尤其是对着画面故弄玄虚强作解人,完全缺乏必要的扎实考证和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生发能力。在各种研讨会上,反不如大学科研院所的专家们的见解,能纵横捭阖而具有史识史学之高度。以此作为参照,这次故宫的“赵孟頫特展”虽然也是出自博物馆同行,但从策展开始就有一种开放的心态,所谓“讲好赵孟頫的故事”,而且梳理各个方方面面,极有学术思维和把握能力。这样的展览,既不失专业高度,又十分亲民,还新意迭出。实在是在艺术史、收藏鉴定史、文化史方面,堪称是一次可以成为时代标杆的壮举。
反复翻看故宫同行发来的展览目录,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赵孟頫的展品中,凡书法均为卷、册;并无中堂挂轴形式。证明元初之时,书法还是案头作业,而不是壁上悬挂供人欣赏。不像中国画中的山水画,五代荆浩关仝以下,宋代范宽《溪山行旅图》郭熙《早春图》等,早已是中堂大轴、寻丈之幅,它似乎告诉我们,书法不像中国画,它一直在日常书写、随记手札、诗稿文册中徘徊,而中国画却迅速早熟,彻底进入到审美艺术观赏的领域中去,我们一直说书画同源,其实在这方面,书、画或许并不同步?
今次的赵孟頫国际学术研讨会,如果能对这一悬而未决的疑问作一解惑,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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