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3-04 来源: 文博圈 作者: 文博圈
“北京的城墙乃至世界的颈环的尊号而无愧。它是我们国宝。城墙上面,可以砌花池,栽植丁香,蔷薇一类的灌木……夏季黄昏,可供数十万人的纳凉游息。秋高气爽的时节,登高远眺,俯视全城……一个全长达39.75公里的立体环城公园!”
梁思成曾经这样憧憬北京城墙的未来。而在回首来看,这是多么高瞻远瞩的设想呢。
曾经他和他的妻子在兵来匪往的时代荒野,自带行李铺盖卷,背着测量仪器考察着散落中国这片古来土地上的古建筑。拍摄、测量、记录,并试图破解中国古建筑的密码。通过摘录其书信日记可知当时境况一二了。
“那天还不到五点——预订开车的时刻,我们就到了东四牌楼长途汽车站,一直等到七点,车才来到。汽车站在猪市当中,——北平全市每日所用的猪, 都从那里分发出来——所以我们在两千多只猪惨号声中,上车向东出朝阳门而去。”
——梁思成《宝坻县广济寺三大士殿》
▲梁思成手绘
“思庄, 出来已两周,我总觉得该回去了,什么怪时候赶什么怪车都愿意,只要能省时候。……每去一处都是汗流浃背的跋涉,走路工作的时候又总是早八至晚六最热的时间里,这三天来可真是累得不亦乐乎,吃的也不好,天太热也吃不大下,因此种种,我们比上星期的精神差多了……整天被跳蚤咬得慌,坐在三等火车中又不好意思伸手在身上各处乱抓,结果浑身是包!”
——林徽因给梁思庄的信 1936年山东考察途中
▲梁思成手绘
“居然到了山西,天是透明的蓝,白云更流动得使人可以忘记很多的事。更不用说到那山山水水,小堡垒,村落,反映着夕阳的一角庙,一座塔!景物是美得到使人心慌心痛。”
——林徽因《山西通信》 1934年《大公报》文艺副刊
▲1937年林徽因在山西五台山佛光寺测绘唐代经幢
“转轮藏前的阿弥陀佛依然是笑脸相迎,于是绕到轮藏之后,越过没有地板的梯台,再上大半没有地板的楼上,发现藏殿上部的结构,有精巧的构架,与《营造法式》完全相同的斗拱,和许多许多精美奇特的构造,使我们高兴到发狂。”
——梁思成 《正定古建筑调查纪略》1933年
▲梁思成手绘
“抬头一看,殿上部并没有天花板,《营造法式》里所称“彻上露明造”的。梁枋结构的精巧,在后世建筑物里还没有看见过,当初的失望,到此立刻消失。这先抑后扬的高兴,趣味尤富。在发现蓟县独乐寺几个月后,又得见一个辽构,实是一个奢侈的幸福。
——梁思成《宝坻县广济寺 三大士殿》 1932年
“教书先生出来了,军队里兵卒拉着马过来了,几个女人娇羞的手拉着手,也扭着来站在一边了,小孩子争着挤,看我们照相,拉皮尺量平面,教书先生帮忙我们拓碑文。说起来这个那个庙,都是年代可多了,什么时候盖的,谁也说不清了。“年代多了吧?”他们骄傲地问。“多了多了。”我们高兴的回答,“差不多一千四百年了。”“呀,一千四百年!”我们便一齐骄傲起来。
——林徽因《山西通信》 1934年《大公报》文艺副刊
▲梁思成手绘
“中国建筑为东方最显著的独立系统,渊源深远,而演进程序简纯,历代继承,线索不紊,而基本结构上又绝未因受外来影响致激起复杂变化者。 虽然,因为后代的中国建筑,即达到结构和艺术上极复杂精美的程度,外表上却仍呈现出一种单纯简朴的气象,一般人常误会中国建筑根本简陋无甚发展,较诸别系建筑低劣幼稚。” 这种错误观念最初自然是起于西人对东方文化的粗忽观察,常作浮躁轻率的结论,以致影响到中国人自己对本国艺术发生极过当的怀疑乃至于鄙薄。 外人论著关于中国建筑的,尚极少好的贡献,许多地方尚待我们建筑家今后急起直追,搜寻材料考据,作有价值的研究探讨,更正外人的许多隔膜和谬解处。
——林徽因《论中国建筑之几个特征》1932年
▲林徽因在乐王山考察
这是一次难忘的考察,是我第一次离开重要交通干线的旅行。那辆在美国大概早就被当成废铁卖掉了的老破车,还在北京和那座小城之间定期地——或不如说是无定时地——行驶。
“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在我国已发现之古木建筑中,故称最古,且其在建筑史上之地位,尤为重要。”
“观音阁及山门,既为我国现存建筑物中已发现之最古者,且保存较佳,实为无上国宝。如在他国,则政府及社会之珍维保护,唯恐不善。而在中国则无人知其价值。虽蓟人对之有一种宗教的及感情的爱护,然实际上,蓟人既无力,亦无专门智识。数十年来,不唯任风雨之侵蚀,且不能阻止军队之毁坏……此千年国宝,行将于建章、阿房同其运命,而成史上陈迹。……日本古建筑保护法颁布施行已三十余年。回视我国之尚在大举破坏,能不赧然?”
——梁思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1932年
▲梁思成手绘
“在较保守的城镇里,新潮激发了少数人的奇思异想,努力对某个‘老式的’建筑进行所谓的‘现代化’,原先的杰作随之毁于愚妄。最先蒙受如此无情蹂躏的,总是精致的窗牖,雕工俊极的门屏等物件。我们罕有机会心满意足地找到一件真正的珍品,宁静美丽,未经自然和人类的损伤。一炷香上飞溅的火星,也会把整座寺宇化为灰烬。”
——梁思成《华北古建调查报告》1940年
▲梁思成 河北蓟县独乐寺
“斜坡殿顶的下面,有如空阁,黑暗无光,只靠经由檐下空隙,攀爬进去。上面积存的尘土有几寸厚,踩上去像棉花一样。我们用手电探视,看见檩Lin条已被蝙蝠盘踞,千百成群地聚挤在上面,无法驱除。照相的时候,蝙蝠见光惊飞,秽气难耐,而木材中又有千千万万的臭虫(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工作至苦。我们工作了几天,才看见殿内梁底隐约有墨迹。 在一片漆黑与恶臭之间,借着手电光工作了数日,他们终于发现了刻在梁下的重要文字,证明佛光寺建于公元857年,唐代大中年间。这是伟大的发现。 这不但是我们多年来实地踏查所得的唯一唐代木构殿宇,不但是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也是我国封建文化遗产中最可珍贵的一件东西。 佛殿建筑物,本身已经是一座唐构,乃更在殿内蕴藏着唐代原有的塑像、绘画和墨迹,四种艺术萃聚在一处,在实物遗迹中诚然是件奇珍。”
——《记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 1953年
▲考察大同云冈石窟
“近代学者治学之道,首重证据,以实物为理论之后盾,俗谚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国古代建筑,征之文献,所见颇多, 然吾剂所得,则隐约之印象,及美丽之辞藻,调谐之音节耳。……读者虽读破万卷,于建筑物之真正印象,绝不能有所得。……造形美术之研究,尤重斯旨,故研究古建筑,非作遗物之实地调查测绘不可。”
——梁思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1932年
▲梁思成手绘
“研究中国建筑可以说是逆时代的工作。近年来中国生活在剧烈的变化中趋向西化,社会对于中国固有的建筑及其附艺多加以普遍的摧残。 一切时代趋势是历史因果,似乎含着不可免的因素。中国建筑既是延续了两千余年的工程技术,本身已造成一个艺术系统……。除非我们不知尊重这古国灿烂文化,如果有复兴国家民族的决心,对我国历代文物加以认真整理及保护时,我们便不能忽略中国建筑的研究。……”
——梁思成《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
▲林徽因 汾阳灵严寺
“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由温雅的儿女佳话,到流血成渠的杀戮。他们所给的“意”的确是“诗”与“画”的。但是建筑师要郑重郑重的声明,那里面还有超出这“诗”、“画”以外的“意”存在,即不叫他做“建筑意”,我们也得要临时给他制造个同样狂妄的名词。”
——梁思成 林徽因《平郊建筑杂录》
▲梁思成手绘
“如果世界上艺术精华,没有客观价值标准来保护,恐怕十之八九均会被后人在权势易主之时,或趣味改向之时,毁损无余。一个东方老国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性,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
——梁思成《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1944年
▲林徽因 1936测绘山东滋阳兴隆寺塔
“在城市街心如能保存古老堂皇的楼宇,夹道的树荫,衙署的前庭,或优美的牌坊,比较用洋灰建造卑小简陋的外国式喷水池或纪念碑实在合乎中国的身份,壮美得多。且那些仿制的洋式点缀,同欧美大理石富于“雕刻美”的市中心建置相较起来,太像东施效颦,有伤尊严。我们应该研究汉阙,南北朝的石刻,唐宋的经幢,明清的牌楼,以及零星碑亭,泮池,影壁,石桥,华表的部署及雕刻,加以聪明的应用。”
——梁思成《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1944年
▲梁思成手绘
“苏联斯莫冷斯克的城墙,周围七公里,被称为“俄罗斯的颈环”,大战中受了损害,苏联人民百般爱护地把它修复。北京的城墙无疑的也可当“中国的颈环”,乃至“世界的颈环”的尊号而无愧。它是我们国宝,也是世界人类的文物遗迹。……城墙上面,平均宽度约十公尺以上,可以砌花池,栽植丁香,蔷薇一类的灌木……夏季黄昏,可供数十万人的纳凉游息。秋高气爽的时节,登高远眺,俯视全城……它将是世界上最特殊的公园之一——一个全长达39.75公里的立体环城公园!”
——梁思成《关于北京城墙存废问题的讨论》1950年
梁思成的精细古建筑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