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3-14 来源: 雅昌艺术网专稿 作者: 雅昌艺术网专稿
黑白世界
——范炳南的当代隐喻性绘画
文/吴克军
中国传统绘画一百余年来遭遇过两次全面性质疑和整体性变革。第一次是在20世纪初期,康有为、梁启超等有感于中国画的因循、陈腐、萎靡,掀起了对中国传统绘画造型观和精神性的猛烈批判,中国绘画从此开启了三个路径的探索,一是徐悲鸿写实主义现实主义的改造方式;一是林风眠中西融合的方式;一是黄宾虹打捞传统锐意创新的方式。在今天看来,上述努力并未完成,反而引发了更多问题。第二次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后,尤其是八五美术思潮将西方先进的艺术观念、艺术理论、艺术实践接引到国内,极大地刺激了艺术家的思想。中国画何去何从的问题,中国画现代转型问题、中国绘画的当代性问题摆在了所有中国艺术家的面前。
范炳南是知道问题所在并试图解决问题的一个画家。
范炳南出身于纯正的传统山水系统,长安画派大师赵望云和素有“鬼手”之称的何海霞对他都有言传身教之恩,这使他对传统山水有一种复杂的暧昧的感情,时至今日,他偶尔还会应时应景地玩弄一下笔墨情趣,以示其所由来。美国马泰﹒卡林内斯库曾经指出:传统不具有提供样板供其模仿或提出指示让其遵行的合法权利。范炳南不一定看过这句话,但他对于传统表现出了相似的态度。
范炳南性格中有江湖四海、不拘一格的豪气,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助理解他在语言表达上的“粗枝大叶”。
“粗枝大叶”是著名美术理论家程征先生和美术批评家张渝先生对他2011年“出关问道”时期作品的评价,他们特别强调了这种粗枝大叶不是粗糙,而专指雄强、大气,是一种关于风格的界定和赞誉。许多人相信那时包括之前的他沉迷于大写意山水的探索中,试图在长安画派余音中再奏绝唱,但我不认为他应该被划归大写意的历史谱系之中,他那时所画也非传统意义上的山水画。大写意只是一种方法,一种传统形态而已,他将自己置于粗砺、狂野、荒率甚至任性使气之中,反叛习俗般的共性表达,大写意从未能满足他,不足以反映他对于现实的认知,也不足以抒发他内心的感受,至于什么罔顾传统、非理性主义、缺乏技术含量、背离审美习惯之类的负面评价,他却是一向任人评说,不以为意的。
我把他的绘画归为当代艺术,这不仅仅是从形态学的意义上看,因为他的思维、角度、观念、手段、风格是新锐的,不是固化的;是抽象的,不是具象的。是当代的,不是传统的;尽管他还坚持使用中国传统绘画的媒材。媒材本身不必然是传统与当代的分野标志,他对媒材的理解超越了同代人的狭隘和偏执。他依托媒材的工具属性和纯粹性,以保持绘画的民族性外壳和对母体文化的敬意;利用水墨的抽象性生成异质的语言,以实现表达的自由和张力,媒材于他超越了材料本位与规定。除此,自1989年定居美国以来,他遍阅美欧现当代艺术精品,对西方艺术现状也有直接接触,这帮助他发现了差异,进而以一个中国艺术家的身份对世界、现实、政治、社会、生活得有独立看法和言说方式。两边的游走,又使他更为客观、更为直接、更为准确、更为有力。
范炳南的艺术之于传统中国水墨不是一种颠覆,也不是改良,当然,他从不否认中国传统水墨绘画中有关于笔墨、结构、丘壑、法度、气韵等的美感并为之做出过必要的努力,他深知传统视点更多聚焦于技术本身和以“再现”为任务,他不否定传统经典的“光韵”,却没有创成传统新经典的意图,他的努力方向是以当代性的观照发现当代的问题,赋予艺术的所指以社会性功能,职是之故,他的作品与其说是一种自我言说,不如说是一种代言。
范炳南借径传统的媒材和方法成功地从封闭的内部打出来,放弃具象化、反抗普遍倾向、拒绝对社会屈从并重建了一种模式,这种模式我命其名为“范氏之范式”。
这种“范式”以大面积的黑色为主调,可能在现阶段的范炳南看来,黑色是最具有容量和力量的色彩了,我想他对于黑色的钟情应该并非仅基于中国古代色彩观,而是黑色所涵蕴的种种象征,再辅之以具有同样容量和力量的白色就营构成为一个多重隐喻的世界。
对技术的不屑和对隐喻的偏好使得他更关注画面构成过程中的情绪注入和意志输出,他对一般所谓的痕迹或韵味也不在意,他看重的是如何在完整的作品中传递某种无法言明的信息,有时不惜直接将某些突兀的元素符号或现实的物象甚至少许纯色强硬地置入画面,造成强烈的视觉刺激,有强迫接受的霸悍。
对当代艺术的解读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艺术家最想表达的可能观众永远看不到,看不懂。当然,当代艺术自我标榜的不同于传统艺术的特点之一就是开放性。如何理解完全取决于观众知识储备的层次和广度,接受的自主和方式的自由构成了当代艺术的另一优越性。
鉴赏本身是在一种最初始和最低限度的程度上完成的,观者与作者的视域交集度总是不尽相同的,即便不能理解范炳南的隐喻,我想并不影响人们欣赏他作品中流露出的氤氲的气息,眩惑的意象和恣肆的情绪。范炳南不惜将观者的意念引向歧途,他并不在乎观者是否能够念着通关密语通过隐秘的暗道,抵达他的意识深处,他有时甚至“恶作剧”似的将游戏玩的更有趣味性,他为我们提供了他自己或许还有一部分人对于时代的特殊认知,因于他的寓意隐讳,所指含蓄,所以解读的障碍是他的故意设计。不过,当我们对越来越多千篇一律的“塑料薄膜”一样的作品感到厌烦和拒绝时,范炳南诱人深入的“阳谋”就部分成功了。
范炳南的黑白世界中最为让人迷惑不解并进而寻幽探秘的是黑与白的所指,如果我们仅仅从中国绘画计白当黑的哲学性、墨分五色的色彩观或者对比反差造成的视觉感受进行分析,就流于我执,陷入传统绘画解读的窠臼,南辕北辙了。如果简单化地从极简主义或解构主义角度去理解的话,就流于肤浅,陷入概念论的泥淖,缘木求鱼了。倘或不能深入体味他嬉笑怒骂后对于现实深沉的厌恶,对于固化的层级性社会结构的反感,对于文化压抑的抵抗,对于貌似脱俗实则与当下语境无关的脸谱化的精英绘画的不屑,就无法在黑白视幻中与他微笑对视。其实,只要找到范炳南的隐喻之所指称,如权力、冷酷、吞噬、覆盖、包裹、不公平、潜规则、限定性,也就找到了打开范炳南黑白世界大门的钥匙,进入之后,观者的自由将自主确立。
但最起码在现在,我怀疑,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范炳南的当代隐喻性作品可能需要在历史的情境发生变化后才能够更容易被人所理解。
阿甘本把当代性视作一种自己与时代的特殊关系,其特殊性在于,自己与时代的关系是通过与时代的脱节而依附于时代的那种关系,这是真正的当代人。我相信,一个当代人能够冷静地看到社会的病态,能够“思想”,并敢于批判,才是对历史的义务。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H﹒马尔库塞说:艺术的价值就在于它与社会规范和体制保持不妥协的批判距离。范炳南幸与不幸皆在于与这个环境,尤其是与主流艺术力量所形成的距离。他无幸从体制中获得更多的肯定、便利与支持,有幸不在体制中为规矩困囿,清醒观察,说自己想说的话。他就是一个与当下疏离并利用艺术进行批判的当代艺术家。
范炳南绘画的当代性和重要性都在于他的所有隐喻都为批判而存在,更为关键的是,他的绘画指向现实的同时当然也就指向了未来,二者互相阐明。
在既是中国传统艺术的重镇,也是现当代艺术荒原的古城西安,范炳南这位深受赵望云、何海霞亲炙的艺术家记霞老不可学我之面命,离赵家笔法墨道之门径,三十余年来,本大异时趣,不求人怜之心,一意孤行,以先行者的凛然和闯将的勇毅建筚路蓝缕之功,至今老而弥坚,西安当代艺术探索者的名录上,应该把范炳南排在前面。
范炳南不倦地行走在水墨黑白世界里,我不想预测他将去向哪里,但我对他有一个基本的信心,那就是行者无疆。
吴克军
美术学博士
西安美术学院史论系副主任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
美术批评家
范炳南先生,笔名老陕。1946年生。1971年叩拜赵望云为师。1978年叩拜何海霞为师。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1989年定居美国洛杉矶,职业画家。古玩鉴赏家。美国兰亭笔会会长,南加州画院名誉院长。中国陕西文史馆馆员。陕西省历史博物馆名誉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