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4-25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作者:雅昌艺术网专稿
我同许多人一样,都喜欢罗曼·罗兰所著、傅雷所译《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开头:“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雨水整天的打在窗上。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奇怪,此刻,我拜读鲁虹的新作《半路出家》时,耳边隐约响起、眼前倏忽闪现的也是这种声音、这般景象。艺术的美幻与时间的残酷交融汇聚而成的历史的长河,在广袤的平原上、嵯峨的山谷间奔腾而去。两岸是那不为人注意的延续千万年的狩猎、耕耘、求爱、孕育、歌呤……
只有那刀剑相击、血溅袍衫的朝代的更迭、社会的裂变,只有那笔走龙蛇、色敷五彩的诗文的流布、画像的镌刻,才使得长河击浪,发出惊天动地之声,才使得水珠映日,现出斑斓绚丽之虹。如此,则作为艺术评论家的鲁虹多年文章的汇集,真可谓是听涛于万里之江、采珠于九重之渊了。
我知道,鲁虹邀我写序,是难忘我们携手起步于文艺漫漫长途的那个怪异的年月。正是“文革”晚期,我们被从下放的农村、农场抽到武汉一师美术班,他是75届的班长,我是76届的班长。我们原都是省、市重点中学的高中毕业生,毕业若干年后,又来到了这所中师上学,真乃怪哉!
一天我在校园里碰到了调到此校任教的原来在华师一附中高中教过我物理、代数的徐茂林、姜印钟老师,见我来此上学,他们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我还是很高兴的,一是跳出了农村那个毫无作为的“广阔的天地”,二是结识了鲁虹、王小宝等学友。他们的专业水平在同学中堪称翘楚,所以无须花时间去学那些基础课;我当时正偷偷地在翻译一本外国的爱情小说,心思也没有完全放在学习上。我们有了较多闲聊神侃的时间。灯光投射在鲁虹那俊秀的好似古希腊雕像的脸庞上。
“我想,我绝不能平庸一生,今后一定要努力干出成绩来!”他常常这么说。在列宾的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前,我们望着画幅中那位想把纤绳从胸前拿开的少年,满怀着同他一样的对未来美好生活及远大前程的憧憬。我们仿佛登上山颠,率先看到真理的曙光。献身于文学艺术成为我们耿耿持恒的目标,以后的求学、深造、钻研、探索、奋斗,都是朝着这一目标。
鲁虹在他的自序中说:“批评这个行当在业内也不是很好听。”这话看似对自己从事的“行当”的不自信,实则是对中国这种现状的不满与无奈。我记得当代著名的哲学家和政治思想史家以赛亚·伯林在论及俄国十九世纪的思想家时,曾引述了阿克萨科夫1856年旅俄时的感慨:“每一位能思考的青年、每一位在乡下生活的龌龊沼泽里渴求一丝新鲜空气的人,都熟知别林斯基之名。乡下教师无人不知道——无人不熟记——别林斯基写给果戈里的信。”
伯林随之评道:论外貌,别林斯基身材中等,瘦骨嶙峋,微佝;脸色苍白,麻斑略多,兴奋时容易通红。他患哮喘,容易疲倦,通常一副恹恹之相,形神憔悴,而略嫌冷峻,举止拙稚如农夫,紧张又突兀,生人在前,羞涩、局促、沉闷自闭……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青年,被无数惨烈压制下的理想主义青年奉为领袖,被誉为俄国知识阶层的良心。
除了他个人的条件——是天赋灵感且大无畏的政论家、独具足够性格与辩才、能将众人感受但无法或不愿明言之事加以清晰且厉声宣白——其生活的国度、时代不能不说是重要因素。他与杜勃罗留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等评论家、思想家,虽然遭遇迫害,却在知识阶层中享有崇高地位。他们成为那个时代的灯塔。
繁荣的评论促进了文艺的发展,也催生了社会的变革。在中国,近代至当代,不乏站在时代前列、洞悉文艺现状、不囿于固有的矩矱、不混于汹涌的流俗、心灵朝四海洞开、胸襟迎八面来风的评论家,然而他们总是成为运动的靶心、流言的渊薮,被踩踏在烂泥中、淹没在唾沫里。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以良知去碰钝锋刃、以宏论去浇灭烈焰的评论家。鲁虹可算是一位。看着他文集中那一篇篇文章:对一次又一次展览精心而有创意的策划,对一幅又一幅艺术作品切中肯綮的评析,对一位又一位艺术家有如时雨之化的勖勉……累累硕果,赫赫战绩,使他成为当代艺术评论的“重镇”之一。
评论当代艺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记得苏联著名作家爱伦堡就曾为描写、评述毕加索而犯难。因为这位现代派绘画的代表人物,渴望解剖有形的世界,剥下它的皮,掏出它的五脏六腑,既要分割大自然、肢解道德,还要破坏一切现存事物。而且关于他已经写了成百本书,有的是鸿篇巨制,它们不仅评论他的每一件作品,也描述了他的工作室、他的鸽子和狗、他的绒毛衫和鸭舌帽。我想,鲁虹在评论当代艺术和艺术家时,也一定会遇到同样的困难,但是,他却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使我又想到一位大家的轶事:翻译家傅雷有一次给朋友写信,说巴尔扎克的《赛查·皮罗托盛衰记》真是本好书,自己想翻可几年来一直不敢碰,因为里面涉及破产法及破产程序,自己不甚清楚,还要下一番功夫。鲁虹的评论能够做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除了他本身就是有成就的画家,懂得艺术创作的规律和甘苦外,还在于他勤奋地吸收簇新的知识,敏锐地捕捉世界艺术的讯息,广泛结交艺术界的朋友。读其文集,也是一次新奇的探求奥秘的艺术之旅,一次愉悦的与画坛新朋旧雨的畅谈。
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曾说过一句令人费解的话:“能被好好讲述的故事都不是好故事。”这句话不少人作出了不同的解释。其实,布莱希特这句话是对他戏剧理论的一种表述。他的意思是说,一部戏剧假若只是体现在好好讲述的表层的故事上,那就太一般了。戏剧应该能进入深层,从三个、四个甚至五个层面对观众进行洗礼,让他们判断、浸染、思索,从而到达完全不一样的时空。我希望《半路出家》这部文集,给予读者的不仅是对一幅艺术作品、一位艺术家、一个流派、一种思潮的评述,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更能叩动灵魂、启迪心智的东西。
2018年11月3日于武汉汉阳月湖
余启新,国家一级作家,桥梁史专家,湖北省有突出贡献专家。曾任中铁大桥局副总经济师,《桥梁建筑报》总编。至今发表各种作品600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随笔集及历史学、文艺学专著30余部;反映武汉长江大桥建设的长篇小说《东方既白》获湖北省作协重点扶持。曾经获国家、省、部级文学奖、社会科学奖近20项。另著有《东方桥都》《荆楚桥梁》《桥的交响》等多部桥梁史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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