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6-04 来源:陈履生美术馆 作者:陈履生美术馆
在承续延安传统的新中国美术的开端,1949年11月23日,毛泽东批示同意由文化部部长沈雁冰署名发表《关于开展新年画工作的指示》,并于27日在《人民日报》上公开发表了这一“指示”。“指示”指出:“现在春节快到,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各地文教机关团体,应将开展新年画工作作为今年春节文教宣传工作中的重要任务之一。今年的新年画应当宣传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大革命的伟大胜利,宣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宣传共同纲领,宣传把革命战争进行到底,宣传工农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显然,这不仅仅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春节,也不是为了新年画,而是为了“宣传”的“应该”,是基于春节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和新年画的社会作用而发动的一场运动。由此开始了一场遍及中国美术界的新年画创作运动,此间产生了大量的新年画,而新年画的审美却影响了主流美术创作中的各个画种,包括董希文的油画《开国大典》。在这一时期的新年画的创作中,也产生了一批儿童题材的作品,为这一时期的新年画创作增添了一些独特的内容。
1949年之后的儿童题材美术创作大致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一是在革命历史题材美术创作的范围内,表现战争年代中儿童的苦难,表现艰苦岁月中革命少年的热情以及在烽火年代就投入革命的积极作为。二是在新中国的社会氛围中,表现与儿童成长、儿童生活相关的各个方面,其中不乏与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的关联。
在表现革命历史题材方面,以冯法祀1957年作为中央美院“油画训练班”进修成果的主题创作《刘胡兰就义》(油画)最具代表。作品表现了少年英雄刘胡兰英勇就义前的大义凛然,画面用特殊的构图处理展现出了与主题紧密关联的人物关系,突出了原本形象并不高大的刘胡兰形象,而在色彩关系上所表现出的阴森、压抑,则加强了表现“就义”的力度,从而在英雄主义的颂歌中唱响了主旋律。刘胡兰(1932年~1947年),山西省文水县云周西村人。10岁起参加儿童团。1945年进中共妇女干部训练班,1946年到山西省文水县云周西村做妇女工作,担任妇救会秘书,后为主任,并成为中共候补党员。14岁被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刘胡兰因叛徒告密而被捕,15岁英勇就义后,毛泽东主席曾为之题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刘胡兰是中国共产党革命史上最为著名的少年英雄,因此,也就成了新中国美术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的题材,而最早表现刘胡兰的美术作品是王朝闻于1951年为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创作的圆雕《刘胡兰像》。此后,在新中国的各个时期,美术的各个领域中都有表现刘胡兰的作品。像刘胡兰这样的具有悲剧色彩的作品,还有秦征的油画《家》(1957 年),表现了家被敌人摧毁后的母亲和孩子。而宋广训的版画《“飞吧,你飞呀”》(1961年),李天祥、赵友萍的油画《路漫漫》(1982 年),表现的都是在重庆中美合作所里的少年烈士小萝卜头,他曾经是新中国儿童人人皆知的革命故事。这种依附于革命历史故事的创作,基于故事本身的社会影响而以图像的方式显现了特别的价值和意义。与之相似的还有高玉宝“我要读书”的故事,在一个时期之内也有着多样化的表现,其中以王绪阳、贲庆余的连环画《我要读书》最为著名。
秦大虎、张定钊创作于1964 年的油画《在战斗中成长》,是新中国美术史上一件经典作品。作品以浪漫主义的方式表现了得胜归来的小八路和老八路的喜悦,在那抗日时期具有典型场景的青纱帐里,作品反映的“成长”有着“革命自有后来人”的潜台词。虽然这是表现战争年代中的少年,却没有战争的烽火和硝烟,而以稚嫩和纯真的笑容透露出艰苦年代的乐观主义精神。由此联想到潘鹤1956年创作的雕塑《艰苦岁月》,同样是与少年相关的革命历史主题创作中的两人结构,却有着异曲同工的主题表现方式。安秀琴的油画《小八路》(1963 年),以类似于“娃娃戏”的方式画了5位年龄大小不一、模仿大人装束的儿童,表现了根据地儿童的快乐生活,而画面中有来自于生活的各种细节,画龙点睛。尚扬的油画《解放区的天》(1977 年),表现的是解放区内阳光明媚的快乐少年,这些作品都因为表现少年的不同方式为新中国主题美术创作增添了活力。而儿童团、小二黑、消息树等故事性强的题材,在多种形式的表现中则是普遍出现,其中多数是在连环画领域之内。
领袖与儿童的年画在新中国一直是一个重要的题材,作品数量之多也超于一般的题材之上。从蒋兆和的《听毛主席的话》(1953 年)到阿老的《全中国的儿童都热爱你》(1954 年),都诞生于新年画创作运动的高潮期内。可是,在表现上却不是那种主流的单线平涂的方式,而是以写实的或接近写实的方法,表现了毛泽东与新中国儿童的那种亲密的关系。著名国画家蒋兆和这一类作品也有别于他此前或此后的国画创作,他在其惯常的笔墨中吸收一点年画的技巧,重要的是去除文人的笔墨而彰显新年画的审美趣味,反映出新中国改造旧艺术的成果。1961年上海人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王伟戌的炭精擦笔年画《我们敬爱的毛主席》,也是在过去上海滩流行的月份牌画法的基础上,表现新时代的新题材,画面洋溢着喜悦和甜美,广受大众欢迎,直到2009年还一版再版。另一方面,在革命历史题材美术创作中与领袖毛泽东相关的还有蔡亮的油画《贫农的儿子》(1964年),陕西美术创作组的国画《延安新春》(1972年),陈忠志的国画《黄河儿女》(1977年)等,虽然这些作品选取的角度不同,但都表现了在特定氛围中的领袖与儿童的关系。而萧淑芳的国画《看毛主席去》(1959年)在画面中虽然没有毛泽东的形象,却简介地表现了儿童热爱领袖的主题。
从历史的角度来审视新中国少儿题材的美术创作,就其丰富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热爱领袖;热爱和平;热爱劳动;热爱集体;热爱科学;少年英雄;教妈妈识字;认真学习;幸福生活等等。这些内容的作品往往有一定的时间性,因为与时政有着紧密的关联性。比如1950年5月9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下达关于展开保卫世界和平签名运动的指示之后,签名运动随之在全国城乡展开,反映这一运动的美术创作就出现了邓澍的新年画《和平签名》(又名《保卫和平》,1950年)等作品,《和平签名》还获得了1951年至1952年度年画创作评奖的一等奖。而以儿童放飞和平鸽的邵宇的宣传画《反对侵略战争 保卫世界和平》(1950年),则是其中的又一件代表性作品;其他还有彦涵的版画《把心愿写在大地上》(1954年),以特别的构思表现了儿童对和平的憧憬;张碧梧用月份牌画法创作的《我们都爱和平》(1954 年),是中外儿童在一起欢歌的热烈景象;李平凡1959年创作的版画《我们要和平》,则以装饰性的手法区别了其它作品。方菁的年画《我愿做一个和平鸽》(1961 年)以人们常见的灯光投手影出现和平鸽的表现,有着特别的生活情趣。在与时政结合的作品中,蒋兆和的《把学习成绩告诉志愿军叔叔》(1953年),都与这一时期流行的抗美援朝题材的其它作品相呼应。
至于像“教妈妈识字”这样的题材,也有很多重要的作品,它所对应的是新中国建立之初覆盖全国的“扫盲运动”。面对文盲率高达80%的现状,以及这一现状成为新中国建设与发展中的重要问题,政府一声号令,就在全国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一时间扫盲班遍布工厂、农村、部队、街道。无疑,作为新中国美术创作的特点,紧随时政的热点往往都及时反映到当时的美术创作之中,所以,在对1950年新创作的年画进行总结时,发现其中反映学习文化的作品就占百分之五。而当杨之光1953年创作的国画《婆媳上冬学》在1954年全国美术展览会上获得一等奖,这一题材的意义也就显露出来。这一时期还有许多“教妈妈识字”作品,其中以姜燕的《考考妈妈》为代表。而陆俨少则有不同版本的数幅国画作品,其他还有彦涵的版画《学文化》等。
在英雄和英雄主义成为社会榜样的年代,在用各种不同的艺术手法不断表现英雄的那个时代,方菁的工笔重彩画《听雷锋叔叔讲故事 学习雷锋叔叔的榜样》(1963年),以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少年儿童围着雷锋叔叔、听他讲英雄的故事,是同类题材中的一件代表作。而这一叙事方式的延伸,就是1966年程十发所画的《老贫农讲家史》画面中一群少先队员围着老贫农、听他讲家史。这一题材的另一件代表作是亢佐田1972 年创作的工笔画《红太阳的光辉暖万代》,作为当时全国美展中的一件作品,有着强烈的时代印记,曾被作为年画广为发行。忆苦思甜,是新中国特殊的教育方式,而缅怀先烈也是具有礼仪性质的常规动作。李桦的套色木刻《清明节》(1964 年)则是表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一群少先队队员缅怀革命先烈的场景,它所连接的是沈家林的水彩画《做共产主义接班人》(1964年),同样表现的是在纪念碑前举着队旗的少先队队员。而方菁创作于60年代的年画《要做革命的接班人》,则选取了一群少先队员在中国革命博物馆展厅这一特定场景,他们围绕在潘鹤的雕塑《艰苦岁月》前,缅怀革命先烈。李桦1965年创作的版画《培育革命的接班人》则选取在革命博物馆的门前广场上,所表现的都是与缅怀和教育相关的特定场所。这类以“缅怀”来构思的创作,其核心都是要表达“做共产主义接班人”这一核心内容。
“建设”主题在新中国美术主题创作中不仅数量多,而且表现范围广。自1954年关山月的国画《新开发的公路》出现在全国美展上之后,许多用不同角度表现新中国建设成就的作品相继出现,一时间水库、公路、桥梁、隧道、工厂等具有标志性的物象都成为主题创作所表现的对象,并出现在各种画面上。其中少儿题材的美术创作与建设题材的对接,也是表现建设题材的不同角度,更是儿童题材的美术创作在反映主流现实题材方面的积极作为。其中的代表作有黄永玉的版画《我们以前放羊的地方》,画面中4个孩子围在土坡上,不远处是正在建设中的工地,其中的一个男孩用手指着前方,说这里是“我们以前放羊的地方”。而黄永玉表现农业丰收的版画《万斤稻上的舞蹈》,是1958 年同类题材中以儿童为表现对象的代表,同样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问题,并成为当时社会问题的写照和见证。可见在新中国美术创作的各个时期、各个方面,儿童形象的利用,或者是儿童题材的创作,都具有特别的意义和作用。为了宣传的目的,主流美术创作在这一时期表现出了特别的社会功用。
虽然新中国的儿童题材的美术创作从内容到形式都有着多方面的表现,可是,“娃娃戏”依然是一个连接传统的特殊的类别,无疑,也有着发展的新表现。早期的代表作是张仃创作于1950年的新年画《新中国儿童》,最早刊发在1950年2月11日《人民日报》“人民画刊”介绍新年画的专版上,此后,又获得1950年新年画创作奖金的乙等奖。这件作品可视为新“娃娃戏”的代表作,画面中的儿童既有海陆空军、又有工农的装扮,而主题依然是沿袭了发源于根据地的“反美反蒋”的内容,其画法则在年画和漫画之间。同时期墨浪的新年画《打纸老虎》(1950 年),表现的是儿童模仿成年人游行的场景,则更具有新年画的特征。而特伟于1954年创作的《拔萝卜》,以连环画的形式用三个画面既表现了合力拔萝卜的过程,又表现了丰收的喜悦,完全是传统“娃娃戏”的审美趣味,这在同时期美术创作中是极少没有政治符号的作品,却又有着一种特别的新中国气象。在儿童题材的艺术作品中,特伟还有一件影响更广的作品,这就是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
在儿童题材的获取上,丰子恺有许多作品表现了儿童的方方面面,其中《瑞雪映睛空 儿童塑雪翁》(1961年)是雪后常见的儿童堆雪人的情景,“瑞雪映晴空,儿童塑雪翁。雪翁开口笑,预祝大丰年。”显然,丰子恺所要表达的是时尚的丰收题材中的另外一种表现方式。这种与儿童新生活相关的内容,在新中国美术创作中,从周昌谷获第五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章的国画《两个羊羔》(1955年),到吴凡的版画《蒲公英》(1959年),可以看到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内,儿童题材的美术创作在表现新生活美好方面,往往有着特别的脱离政治主题和政治符号的空间,使得美术创作的百花园里看到一朵特别的小花,如同《蒲公英》中的那小女孩正在吹的花一样,或许这正是这一时期儿童题材美术创作的另一方面的意义——有着调剂的作用。
1956年2月5日,全国美协在北京举办了“新旧年画、民间玩具展览会”,共展出新旧年画近500件。这是在特定时期举办的一个特别的展览,直接指向了正在进行中的新年画创作运动,而针对的是新年画如何继承传统的问题。而这次展览对于在年画创作领域内进一步推动儿童题材的创作,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美术》杂志第3期以“发扬民间年画的优良传统”为题发表了系列文章,有王逊的《谈民间年画》;郁风的《向民间年画学习》;张光宇的《略谈民间年画的装饰性》;王树村的《木板年画中的“三诀”》;力群的《论年画的形式问题》。第4期又发表了陈伊范的文章《看新旧年画——一个敲起了警钟的展览会》。其中郁风在《向民间年画学习》一文中说:“在民间年画中以儿童为题材的作品占有很大比重。这些题材中有的是描写儿童的欢乐游戏,有的把鲜嫩的花果,肥大的鲤鱼和其他象征吉祥繁荣的东西与可爱的胖娃娃画在一起,生动有趣地表现了人们对于儿童的喜爱。这些娃娃是健康稚气的,画家掌握了孩子在形象和色彩上的特征。如此次展出的杨柳青的很典型的一张娃娃抱鲤鱼,用红粉晕染两颊,用淡蓝色染头发剃光的部分,两个眼睛的部位分开很宽,鼻子较短,眼睛的表现虽然只是简单的数笔,但它抓住了孩子眼睛特有的那种水灵灵的感觉。”“还有一强清初杨柳青的粉本‘莲笙贵子’,是早期年画中多少带有宋画风格的、比较工细的一种,和上述清末出版的,在色彩上更为鲜艳大胆和更多地发挥木版印刷特点的娃娃画不同。这一张色彩调子和平恬静,孩子吹笙的姿态非常优美,裤子的柔软的摺线,肚兜上的装饰花纹,垂下的小辫子上的一对红绳穗和脚上的红鞋,恰好配合地表现了整个体形的构成和韵律感。旁边一朵白莲和两个莲蓬,轻匀地装饰了画面空间,而且在音乐和抒情的气氛中和主题——连(莲)生(笙)贵子联系了起来。”文章特别强调了这些“在人民的欣赏习惯中已形成一种美的典型。”
这一次展览和讨论对于在特定时期所要求的发扬民间年画的优良传统具有一定的作用和影响。但是,这已经是在新年画创作运动的强弩之末的状况之下,而强心针的作用毕竟是有限,关键是主流发展还是如同传统那样,对于民间艺术的关注度依然在边缘的状态。
在此后的社会发展中,新年画艺术的表现空间在逐步萎缩,加上主流价值观的变化,特别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几千年来“娃娃戏”所传达的多子多福的思想遭到彻底的颠覆,而“娃娃戏”的表现在美术创作越来越趋向现实主义的表现中,也与艺术和社会渐行渐远。特别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随着中国人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以及居住条件的改善,年画逐渐退出了主流出版界和市场。可是,儿童以及儿童题材的美术创作依然存在于重大社会事件的主题创作之中,从抗洪救灾到奥运会,以反映儿童的现实生存及其状况的表现,同样成为创作中的一个亮点。
新中国以来从表现少年儿童美术创作的各类美术作品,到服务于少年儿童教育的连环画、宣传画、漫画、动画、插图,大众美术的发展对新中国教育事业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也在审美的普及和推广方面影响了几代人的成长。及至21世纪,传统形态的大众美术面对数字化的时代而开始了历史性的转型,一方面是年画、连环画、宣传画等传统形态的美术创作几近终结;另一方面,动漫等新的业态借助于国家的产业政策而蓬勃发展。但是,如何在依然活跃的主流美术创作中重振少儿题材,则关系到这一题材在新世纪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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