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饰家的“父女战争”

时间:2019-06-18    来源: 中国美术报    作者: 中国美术报

摘要: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确实,历史上的女艺术家屈指可数,如果再诉之以伟大的话,更是凤毛麟角。但是,真的从来没有过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吗?是女性天生不如男性有才能吗?文艺复兴时的索福尼斯巴、简特内斯基,东晋卫夫人、元代管道升……这些艺术家早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确实,历史上的女艺术家屈指可数,如果再诉之以伟大的话,更是凤毛麟角。

但是,真的从来没有过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吗?是女性天生不如男性有才能吗?文艺复兴时的索福尼斯巴、简特内斯基,东晋卫夫人、元代管道升……这些艺术家早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事实是她们一直存在,只是一直不被看到。生而为女,在父权、夫权统治的时代,没有给她们任何伸展的空间,从人身自由、经济自主,到社会习俗、法律规则,一条条如同重重绳索将她们禁锢、限制、弱化,注定了女性的艺术之路要比男性难得太多。

她们的名字前往往会有一个定语,某某的女儿、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母亲,她们站在男性的背后,面目模糊,身影黯淡。有人凭借一腔孤勇披荆斩棘,在艺术史上留下了一两点雪泥鸿爪;也有人甘心情愿脱下羽衣辅助她所爱的人,从此一肩承受所有的凡俗琐碎,随着越来越沉重的肉身再也不能飞翔。

例如葛饰应为。

看到这个姓氏,应该可以猜测到她的身份,是的,她的父亲就是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他的那片浪已经成为最为人们熟知的日本文化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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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北斋 神奈川冲浪里

有一个名声赫赫的艺术家父亲对女儿而言,是好还是坏,实在是一件很难定义的事情。毕竟,女孩的成长之路相对于男孩子更为曲折艰难,能否获得成就,除去自身资质,可能更多地取决于居于绝对优势地位的父亲,是否愿意付出精力、金钱去成全女儿。西方有勒布伦、简特内斯基,东方如仇珠、文端容,都是因有家学渊源,并且幸运地得到了父亲、家庭的支持,方能在美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也有如应为这样,她的惊才绝艳毫不逊色于父亲,她师从父亲但并不亦步亦趋,开创出了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却甘愿收敛起自己的光芒,隐藏于父亲巨大声名的暗影之下。

应为,从这个名字就能领味到葛饰北斋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度。她的小名叫做阿荣,葛饰北斋平日里总是叫她おーい,日文发音为oui,意思是“喂……”大师倒也并不是刻意要轻视女儿,真正能让艺术家全身心付出的只有艺术。其实对于艺术家最好只远远仰慕,成为他的至亲很可能是件痛苦的事情。葛饰北斋有着一切艺术家的优点与缺点,极为自傲,对金主看不顺眼也不买帐,却又对艺术极为谦卑。卖画赚了大钱却始终生活困顿,晚年甚至流离失所与阿荣寄居于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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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饰应为  三曲合奏图

应为在绘画上取得的成就,可以说完全得益于她的灵气与天赋。除了应为,葛饰北斋还有三女二子,同样的耳濡目染,只有应为接过了父亲的画笔。对这个表现出惊人才华天赋、也是唯一继承了他的衣钵的女儿,大师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赏识,更谈不上培养、提携。

葛饰北斋除了“喂……喂……”地呼唤女儿,还跟那些中二的讨厌鬼一样,开玩笑地给她起了许多外号——阿颚、怪十,这些词都是用来形容女人长得丑。应为则称老爹为“怪老头”,但这更多是一个看似怨怼,实则饱含着爱意的昵称。她绝不允许其他人对葛饰北斋有任何不敬,她的一生可以说都是为父亲而活,她曾说“父亲是我心中的光”,而她则是一个追光者。

她被称为“光之浮世绘师”,她继承了父亲的画笔与个性,却开创一种完全属于自己的浮世绘画风。众所周知,浮世绘受中国画影响,大多是二维平面创作,葛饰北斋在后期的画作中虽也有一些西方的透视和明暗技法的表现,终究只占少数。他一生留下三万多幅作品,晚年的许多作品都是与应为合作而成的,但以葛饰应为独立署名的存世作品却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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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饰应为  夜樱美人图

从这些珍贵的留存来看,应为的画面在光影、明暗处理及人物造型更倾向于西方。她十分擅长美人图,连她那狂傲不羁的老爹也承认,女儿笔下的美人远超于自己。她的代表作《夜樱美人图》中艺妓身着华美的和服,除了脸与手被微光照亮,大部分与夜色融为一体,与星光与烛影下的樱花相映生辉。强烈的明暗对比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卡拉瓦乔与拉图尔式的光影,但画面流露出氤氲暧昧的气息又是独特的东方韵味。

这种光与影的画面游戏在《吉原格子先之图》一画中更为显著。吉原里是江户时期最繁华的烟花柳巷,幽暗的夜色中,格子里烛影曈曈,花魁们盛装以待,雪白的脖颈与艳丽的朱唇若隐若现。格子外,是手提灯笼的窥视者,虚与实、明与暗如梦如幻,摇曳的烛火光影变幻之间传递着欲望与魅惑,被遮掩于格子投射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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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饰应为  吉原格子先之图

此时,应为已然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她的画技早已不逊于父亲。但在艺术上,她一直无法自信地面对父亲,再加上市场只认可款识为葛饰北斋的画作,为了卖出更高的画价,她的很多作品都冠以北斋的名号。她以父为光,却不自知对其他人她早也是光一般的存在。正如她的情人善次郎所说,“对我来说,你也是光。”

她是那么特别的一束光,一切都不符合世俗对于一个女人的要求,尤其是在日本这样有着极为顽固的男尊女卑传统的社会中。她长相欠奉还不修边幅,性格倔强又沉迷烟酒,一贫如洗却无视金钱,肆意地嘲讽丈夫南泽等明的画技,完全没有传统日本女子对男人的柔顺与谦卑,也因为如此,她很快就结束了这段短命的婚姻,回到父亲身边。她只折服于艺术与艺术的化身——父亲。

她终生不离不弃于葛饰北斋,陪伴他度过颠沛流离的一生,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帮助他完成画作,直到他1849年90岁去世。此时的应为已经67岁了,即使身怀绝技,却因为性别而无法继承父亲的画坊。她被葛饰北斋的弟子们赶走,从此红尘中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这束照亮过江户风情的光,就这样无声地熄灭了,似乎也并没有人感到惋惜。

如果,她是个男子,或许我们就不必在一百多年后去打捞关于她的吉光片羽。或许,葛饰应为用她的一生回答了琳达·诺克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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