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三百多年的曹素功:“国家级非遗”的搬迁与展望

时间:2020-01-19    来源: 澎湃新闻    作者: 澎湃新闻

摘要:中国人常以“文墨”来代指拥有的知识与文化,以“胸无点墨”代指没有文化,而在上海市中心的一条弄堂内,则有着一个真正的“文墨”之地——这就是拥有350余年历史的中华老字号“曹素功”(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与上海墨厂)。澎湃新闻获悉,这一拥有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中华老字号前不久接到南山路地块旧区动迁计划通知。

中国人常以“文墨”来代指拥有的知识与文化,以“胸无点墨”代指没有文化,而在上海市中心的一条弄堂内,则有着一个真正的“文墨”之地——这就是拥有350余年历史的中华老字号“曹素功”(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与上海墨厂)。澎湃新闻获悉,这一拥有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中华老字号前不久接到南山路地块旧区动迁计划通知。


随着城市变迁,“曹素功”的确需要搬迁到一个更宽敞、更多功能的空间中,由于国家级非遗技艺的搬迁有着独特性,关键在于“生产性保护”,即通过生产,让制作技艺得以流传,尤其是传承人的培养绝非三年五年之功,一些专家认为,如果考虑充分周到,搬迁带来的或许是对传统文化的支持与中华老字号的难得发展机遇。

澎湃新闻昨天走进位于上海市南山路弄堂内的中华老字号“曹素功”,触目所见,大门对面的旧楼房已经拆除,建筑垃圾上已盖上了绿网,等待着后续处理。在旁边的一栋楼正是曹素功——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里面隐藏着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分别为“曹素功墨锭制作技艺”和“周虎臣毛笔制作技艺”。据悉,上海市两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也安居于此。

虽然“曹素功”大门对面的房子已被拆除,但厂区内生产间的几代非遗传承人仍是一身静气,安静地从事制墨、描金等工序,然而,当谈起未来的墨厂何去何从,这些传承人却并不平静。

曹素功墨厂即将搬迁,事实上,如果方方面面考虑得当,焦虑或许就只是表面,或许给350多年的非遗项目与老字号以新的发展契机也未可知。即以墨模而言,300多年来曹素功积累的各种明清与近代木刻墨模共有万余付,并按种类分存在储藏室中,而目前最早的墨模则是明代程君房的墨模,“这可以说是曹素功最大的一笔财富,曹素功传世墨模抢救性保护工程已成为上海市非遗保护的典型。”

上海市文旅局非物质文化遗产处副处长葛永铭在接受相关采访时表示,目前正在对墨厂,包括里面的工具、道具等进行评估,而墨厂也正在寻找合适的厂房,“这些工作都在做,希望在这样的过程中把两项国家级非遗技艺妥善保护好。”

清康熙六年(1667年),安徽歙县人曹素功创设墨庄,据传,康熙南巡时,曹素功曾以“黄山图”墨进献,深得赏识,并御赐“紫玉光”之名,由此墨庄名声大振。

咸丰年间,其九世孙携带墨具,经苏州,最终定居上海。曹氏子孙努力开拓,墨肆跻身于上海文房四宝名店之列,享有“天下之墨推歙州,歙州之墨推曹氏”的美誉。150多年来,曹素功在上海的城市发展中与时俱进,更与这个城市珍贵的文化记忆深深交叠在一起。

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相关人员告诉澎湃新闻,“真正把曹素功的事业搬到上海来传承的是尧千氏。尧千氏做出决定要来上海发展,这是一条活路,因为留在那个地方曹素功的事业就结束了。到上海以后,则广交上海书画界,重新发展起来了。”

晚清海派书画的崛起,从任伯年等“海上三任”一直到吴昌硕,都与墨业关系密切。1864年,曹素功墨迁址沪后,众多书画家为其进行绘稿,使制墨的艺术水准不断提高。深谙制墨历史的上海历史博物馆顾问王毅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说,任伯年晚年曾在曹素功墨庄久住,他以画家的体验,指导工人改变了墨的调色,从此配方代代相传,“上海的墨强调分色能力,现在生产的墨,书画家认可的从焦墨到淡墨能分出84种来。”

在城市社会日新月异的变迁中,老字号也时常面临新挑战。上海墨厂厂长、制墨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徐明告诉澎湃新闻,1956年公私合营之后成立了上海墨厂。上海墨厂是一厂两名 ,一个名字是“上海墨厂”,另一个是徽式“曹素功”墨厂,这也是国内唯一的一厂两名,开了先例。”

2000年,其也曾面临过一次长达数年的困境,人才流失、严重亏损、占有率严重萎缩,好在当时在黄浦区政府的决策和新世界集团果断出手的一次扶持下,用新的体制机制激活了这一笔墨老字号。体制调整后,从2008年开始,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与其上海墨厂担当“曹素功”的守护者,对“曹素功”的现代发展规划和品牌维护做了巨大的工作。2008年,该公司在市、区政府和新世界集团的支持下,建成了全国第一家以笔墨为主的3A级笔墨博物馆——上海笔墨博物馆,并免费开放。在上海笔墨博物馆中,观众可以看到程君房制墨,包括“天府永藏 ”、“百子图”等,均有着约400年的历史,是国家二级文物。

而工厂中的另一项技艺“周虎臣毛笔制作”同曹素功一样,创设于清康熙年间,至今已有300多年历史。其技艺以生产狼毫书画笔、狼毫水笔著称,清末著名海上书法家李瑞清曾赞誉:“海上制笔者,无逾周虎臣”。

谈及周虎臣与曹素功的关系,周虎臣制笔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吴庆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要写字就要用到笔和墨。周虎臣是从江西到苏州到上海的,曹素功是从安徽到苏州再到上海。在1956年公私合营后就并到了‘曹素功’,这样企业拥有了文房四宝中的两宝。”

上海墨厂厂长徐明是曹素功墨锭制作技艺第15代代表性传承人。徐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制墨是口传心授的技艺,那么多年来,曹素功坚持着传统,从来未曾改变。“所有的步骤,都需要手工操作,只有这样才能制作出上乘的墨锭。而这样的技艺,并非工业就能替代的。”

墨锭制作工艺分为点烟、蒸胶、和料、制墨、翻晾、描金等多个步骤。古法制墨,工艺繁复,简直有些神秘莫测。技术要求严格,也非常消耗人工,因此成本很高。单从原料上讲,就有很多讲究,完整的徽墨制作工艺,需添加麝香、豹胆、熊胆、鹿茸、冰片、金箔、银箔等多种昂贵的原料。当然制墨的工场或家族,在原料的品种选配或数量比例上,都会有所出入,最后制成的产品也是各有特点。

 

这些步骤中,制墨是最为核心的工艺。“硬配锤击法”是制成优质墨锭所需要的独特工艺,通过手工使用几十斤的铁锤反复捶打,直至把墨料捶打成细糯均匀的状态。在工厂中,记者看到,年轻的非遗传承人们正一手持锤,一手搓墨,慢慢将“墨团”揉搓成条,再放进石楠木制作的墨模里精压成型。徐明告诉记者,“最早的学徒是学习揉搓一两墨、熟练后才能学习揉搓二两,随后是三两墨,以此类推,后来我做到了揉搓两斤四两墨。揉搓两斤四两时也要一口气连着的,不能断,难度很高。”

据了解,此后还需经过每天的翻晾,根据墨锭的分量大小,经过4到12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自然晾干,两斤四两的墨则要晾两年。“想要现在取定制墨,我们要提早2年就开始制作了。”徐明这样说道。

 

此前,上海知名画家汪观清曾描写过参观安徽墨厂的经历,他写道:

工场点灯芯熏制,制墨开始。工人们通常两个小时刮一次油烟,实际上就是一层油腻腻的灯芯燃烧后的油烟灰,至少要收集到够做十锭墨的用量,才能开始下一轮的流程。就是用木锤,对这些油灰反复捶打数百次,严严实实压入刻好的模子。一般比较讲究的模子,用胡桃木雕制,胡桃木硬度高,又适合雕刻。雕刻分阴刻和阳刻,图案五花八门,千变万化,美轮美奂,不外乎喜庆吉祥或历史人物之类。原料压进模子定型后,将湿墨锭取出,平放晾晒,每日翻转一次,不能日晒,不能风吹,至半年阴干,不会再缩小或变型,整块墨变得非常服帖,算是大功告成。之后,在墨上描金绘银,悉听尊便,那都属于外在的美化手段了。
从上述文字中可见制墨的繁复与其独特的魅力。

而另一项技艺周虎臣制笔也是遵循了口传心授的原则。周虎臣的笔所选用的羊毫的羊毛选自太湖一带,那里也是蚕丝的出产地,羊群食用桑蚕所吃的桑叶,能使羊毛较为滋润,赋有弹性。狼毫用的是东北的黄鼠狼的毛,但由于供应量有限,现在还加入了许多其他的动物毛,比如马尾毛、牛耳毛、水貂毛等等进行了重新的配方。

 

虽然是一支小小的毛笔,其制作工序却有72道,即使传承至今有些工序被合并在了一起,但整体的工艺技艺还是被严谨地保留了下来。“周虎臣的毛笔全是手工制作,一点机械化也没有,”吴庆春告诉记者,“一支好的毛笔究竟好不好用,不仅仅是我们做笔的人说了算,也要写它的人说了算。在所有工序中,难度最高也同样最重要的就是水盆的制作。”

吴庆春告诉记者,“一般培养一个人的制笔技艺需要花十多年。从熟悉羊身上各部位毛的选料到摸索、熟悉不同笔的性能是非常漫长的。”

 

曹素功墨厂即将搬迁,事实上,表面上的焦虑背后,或许同时也给予百年非遗项目以新的发展契机。

澎湃新闻在现场看到,这里收藏着从康熙年间至今,300多年来厂里积累的各种木刻墨模共有万余付,并按种类分存在储藏室中。而目前最早的墨模则是明代程君房的墨模,在呈现曹素功与周虎臣笔墨文化的上海笔墨博物馆长期陈列。

“这可以说是曹素功最大的一笔遗产,是一代代墨人精心保存下来的,可以说是一笔巨大的文化遗产,都是无价之宝。”

徐明告诉澎湃新闻,目前曹素功墨厂正逐步在做墨模的整理工作,配以拓片文字,挖掘其中深邃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内涵,待进入更深入的相关研究阶段。

文人墨客当中一直传承定制墨的传统,每一副墨锭的背后,都是一桩桩文人雅事。徐明说,“墨锭的图案由画家画,字由书法家写,墨模由雕刻家刻,墨由墨厂制作,所以墨锭是集合四大家的合作结晶。而其上的图案、文字本身有非常高的研究价值。”

据悉,左宗棠、林则徐、李鸿章等等,都曾定制过墨,因此留下了墨模。上世纪三十年代,梅兰芳与吴昌硕等海派书画大师交往甚密。受他们的影响,去美国纽约演出前,梅兰芳向曹素功定制了一批墨锭,一套四锭,刻有梅兰芳亲笔所绘的梅花和书法,作为礼品送给大洋彼岸的粉丝。

 

随着“曹素功”动迁计划的逐步推进,艺术界的多位专家也为动迁后的技艺流失表示担忧。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中的两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徐明和吴庆春也谈及了对于动迁的担忧。据了解,现在厂里百分之九十的员工都是70后、80后的年轻人,却都是从业多年的老员工,他们也都是市、区级的非遗传承人。正是这样的传承梯队,使得这两项技艺能一直流传。“如果墨厂离市区太远,一些员工因为离家太远可能就会流动,而我们培养一个成熟的员工至少也要五六年时间,因为这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是手工技艺,需要的是静气与熟练的手艺,而不是快节奏的现代工业就可以替代的。”

为了深入了解情况,陈海波及十多位上海市政协委员已多次调研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的上海笔墨博物馆和上海墨厂的生产基地。在亲眼目睹这一国家级“非遗”老字号的生存环境、聆听企业就当前拆迁方案对生产基地所带来的生存困境后,他前不久发起呼吁。近日,呼吁挽救老字号文化品牌“曹素功”,这份提案已经得到六十一位委员的联名。

 

陈海波表示,虽然目前已知动迁计划,但困境在支持下或许能转变成发展品牌、甚至提升品牌的机遇。而如何让这样重要的民族品牌在城市发展中延续,需要尽快的找到答案。如不重视与扶持,或将带来文化品牌与非遗资源的流失。

“可否结合上海规划,由政府出面协调,在立足城市的市中心区域,选择建筑面积六千平米左右的可使用空间;也可扩展其博物馆规模,使其可供满足收藏、研究,展示,公共教育等多功能,助力形成有特色的博物馆。结合四大品牌建设,打造集非遗生产、旅游观光、非遗传习、非遗研究、非遗传播互动于一体的平台,既是有助品牌自身长远发展,更会为上海增添一个有特色、有亮点的都市文化旅游项目。”陈海波说道。

对于挽救“曹素功”的呼吁,在上海两会的政协咨询活动上,上海市文旅局非物质文化遗产处副处长葛永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正在对墨厂、包括里面的工具、道具等进行评估,而墨厂也正在寻找合适的厂房,“这些工作都在做,希望在这过程中把两项国家级非遗技艺妥善保护好。”

 

 

 

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公司中的两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谈及了动迁后的愿景。两位传承人表示,”动迁对我们来说或许也是一次契机,一次空间的延伸,搬迁后当然不可能在市中心,但也不能太郊区化,否则面临传承人的流失,而因为转离市中心,面积一定要比原来的要大,我们希望一改原先弄堂小厂的面貌,做集生产、展示、旅游、研究四大功能于一身的文化品牌。到时候可以提供给学生更好的参观观赏,让他们学习到文房四宝中笔、墨的制作,体会中国人真正的文墨与文心。”

随着城市变迁,350多年的曹素功也的确需要一个更宽敞、多功能的空间,但由于这项非遗技艺的搬迁有着独特性,曹素功最后的选址、发展乃至壮大,无疑都是热爱笔墨与中国文化的所有人所关心与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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