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6-15 来源: 澎湃新闻 作者: 澎湃新闻
美国黑人“弗洛伊德之死”引发世界各地的抗议活动,一些名人雕像因为涉及“种族歧视”被推至风口浪尖,他们是去是留也成为争论的焦点。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南方联盟军指挥官罗伯特·李的雕像将在7月前被移走,英国奴隶贩子爱德华·科尔斯顿的雕像被打捞出水后将被搬至博物馆。艺术家翠西·艾敏对这些“陈腐老男人”的离去感到兴奋,面对空出的基座安尼施·卡普尔想要为被奴隶制杀害的数百万人建一座纪念碑。与之相对的是,为了防患抗议者,伦敦议会广场上的丘吉尔像以战争时期保护遗产的方式被暂时保护了起来。
欲摧毁一座雕像可以有很多种方法。2003年,一名举重运动员用大锤砸向位于巴格达的巨型萨达姆·侯赛因雕像;1966年,一名与爱尔兰共和军持不同政见者在都柏林纳尔逊(Nelson)的柱子里放了一枚炸弹……
甚至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的作品也遭到了破坏。2015年,这位英国艺术家在多塞特郡的基默里奇湾(Kimmeridge Bay)的铸铁雕塑在一场暴风雨中被击中,坠入大海。对此,葛姆雷反倒很兴奋,他认为这正是证明了公共艺术作品与自然的“动态关系”。
然而,上周在美国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抗议者在罗伯特·李(Robert E Lee,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南方联盟军指挥官)的纪念碑上涂鸦,他们写下“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阻止白人至上”(Stop White Supremacy)等标语,以此反抗种族主义。目前,里士满市长已同意在7月1日之前拆除这座重达12吨、在此地屹立了130年的雕像。
因类似原因被移走或拆除的雕像还有很多。据统计,全美大约有1800个南方联盟性质的建筑,其中776个为纪念碑。目前已有141个被移除(其中61个是纪念碑)。
对此美国宾夕法尼亚美术学院艺术史教授莎拉·比瑟姆(Sarah Beetham)说:“我未曾想过,有生之年会看到雕像的拆除。”“这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我们可能会看到更多种族主义和南方联盟性质的纪念碑或被拆除,而且速度会比想象中更快。”
她的话也在欧洲得到了验证,6月7日在英国布里斯托举行的抗议活动中,奴隶贩子爱德华·科尔斯顿(Edward Colston)的雕像被投入布里斯托港,位于安特卫普的比利时前国王利奥波德二世(King Leopold II,他曾在非洲中部留下殖民的历史)的雕像被移走、苏格兰奴隶主罗伯特·米利根(Robert Milligan)的雕像被起重机从伦敦道格斯岛(Isle of Dogs)“带走”……
当地时间6月13日,伦敦举行“黑人的命也是命”示威游行,为了保护伦敦议会广场上包括丘吉尔、曼德拉、甘地在内的雕像不成为抗议者目标,游行前一天,伦敦启用了战争时期保护遗产的方式保护丘吉尔等人的塑像。这也让人想起了二战时期,意大利人对米开朗基罗雕塑大卫的保护,而破坏和推倒雕像实则是源自古罗马时代的“传统”。
对于,丘吉尔等雕像岌岌可危的命运,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社交媒体发文称:“现在的我们无法尝试改变,我们也不能假装有不同的历史,但城镇的雕像是前几代人建造的。”“他们有不同的观点,对是非有不同的理解。但是这些雕像也教会我们看清过去的错误。拆除它们将意味着对我们的历史撒谎,并使后代的教育陷入贫困。”
在事态进一步发展下,人们也忽然发现,与公共雕像发生动态关系不是自然,而是人类的愤怒。那么雕像被毁坏或移走意味着文化艺术遗产的损失,还是对于历史的再审视?
《卫报》艺评人乔纳森·琼斯在近日发表文章称:“作为艺术爱好者,我希望我们能以纯粹审美的方式看雕像。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将雕像与其代表的人等同起来,仅此而已。当一场革命推翻了16世纪的博洛尼亚教皇朱利叶斯二世时,该市人民通过拆除并融化其巨像庆祝。而这尊雕像恰好是米开朗基罗的杰作。”
如果,布里斯托的科尔斯顿雕像是米开朗基罗式艺术家的作品,那么这座雕像的存在与否或许不会有争议。但它只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堆砌的旧雕像之一,由约翰·卡西迪(John Cassidy)设计并于1895年架设,代表了帝国时代的英国偏爱的、缺乏想象力的艺术样式。 如果不是抗议活动,这座看起来无聊的、科尔斯顿雕像将不会被注意到。同样,在“罗兹必须摔倒”运动之前,谁注意到牛津大学中那尊帝国主义者塞西尔·罗兹雕像?
英国视觉艺术家杰克·查普曼(Jake Chapman)认为,科尔斯顿、利奥波德等的雕像被毁所产生的多米诺效应可能把对殖民主义的批判带到顶峰,但所有令人反感的公共雕塑都被清除是不可能的,而且毁坏或移走这些殖民主义者的雕塑与当年推翻萨达姆雕塑的意义并不可同日而语。
未来是否会拆除更多相关的公共雕塑也是值得探讨的问题。在翠西·艾敏看来,拆除并非是坏事,但被拆除的雕像应该去博物馆,而不是被摧毁。这些雕像在博物馆中会作为历史被讲述,而为何移入博物馆的历史也应该为后代解释。“令人期待的是未来这些城市基座会放置怎样的公共艺术作品?应该不会再是这堆陈腐的老男人了。”翠西·艾敏说。
为何公共空间中雕像被毁会引发如此多的探讨?也许相比没有争议的雕像,被拆除雕像中蕴藏的信息更值得关注。“公共空间的物品对我们的意识具有强大的控制力。”印度裔英国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说,“就好像它们在公共空间中与我们每个人对话,这是一种由公共对象见证的共享交流行为。这种源自公共对象的符号语言如今正在被重新考量。那些站在公共广场上的历史人物正被人们看到他们本来的面目。把他们赶下‘神坛’,也许是正确的。”
卡普尔说:“历史是否在今天被遗忘?在奴隶贸易中死亡的1200万人该如何被纪念?19世纪时纪念战争胜利者或殖民主义者的倾向仍然存在。”
谁将是下一个被推倒的人?英裔南非商人塞西尔·罗兹(Cecil Rhodes)似乎是最热门的候选人。正如前文提到的“罗兹必须摔倒”,他在牛津大学奥里尔学院的雕像已经遭到攻击,抗议者认为他是白人至上主义者,作为矿业大亨,他创办的戴比尔斯联合矿业公司(De Beers Sa)曾使用奴隶劳工。牛津大学校长彭定康(Chris Patten)则对破坏塞西尔·罗兹雕像的人提出了指责。他说,这位矿业巨头去世后成立的一个信托基金,每年为该校数名非洲学生支付学费。
但艺术家查普曼却以德国戏剧家贝尔托·布莱希特的“抢劫一家银行哪里比得上开办一家银行?”予以反驳。查普曼认为把雕像移除可能是一种妥协,因为雕像并不是不公正和不平等的唯一象征。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一旦雕像倒下了,会发生什么?1689年,纽卡斯尔的一群暴徒将詹姆斯二世 (James II,最后一位信奉天主教的英国君主)的雕像扔进河里,他们认为这座雕像是对天主教的宣传。后来这座雕像被取回融化成教堂的钟。也许类似的命运正等待着科尔斯顿的雕像。布里斯托首任黑人市长马文·里斯表示,目前的计划是将科尔斯顿雕像打捞出来安放在博物馆中,作为“布里斯托城市历史的最重要部分”。
然而,需要写进故事的,也许不仅仅是被推倒的雕像,还应该包括那些推倒它们的人。正如历史学家大卫·奥卢索加(David Olusoga)近日在英国《卫报》上所写的那样:“无论接下来几天说什么,都不是对历史的攻击。这是历史——一个罕见的历史性时刻,它的到来意味着事情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移除雕像是否是对历史的抹杀?对雕像的抗议,是不是唤起了在缓慢而稳定的时间中被遗忘的人和事的记忆?然而,为什么那些被认为是陈腐的男性多年、甚至几个世纪隐藏在人们的视线中?“我们大多数人都带着一种盲目的冷漠走过公共纪念碑,这种冷漠等同于被掩盖的暴力。”查普曼说,“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雕像成为了他们所代表力量的代名词,成为公众愤怒的焦点。尤其讽刺的是,为了能经受住天气和时间的考验,这些纪念碑式的雕像多以耐久的材料建造,这也引导抗议者用暴力嘲弄它们。”
当前的愤怒情绪也许还会持续,未来这些曾被作为纪念碑的雕像会不会变成公开嘲笑的对象?
即将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第四基座“放上”一小撮奶油的艺术家希瑟·菲利普森(Heather Phillipson)认为,英国与其可耻历史的对抗来得太迟了,奴隶贩子等公共雕塑的沉没是否标志整个社会系统急需调试和重启。至于这些雕像和它们挪走后空出来的基座会发生了什么,是时候让白人倾听并腾出空间了。“大风起兮,改变的时候已经到来。”希瑟·菲利普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