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12-18 来源: 北京青年报 作者: 北京青年报
近几年,寡淡清冷的“莫兰迪色”在时尚圈和设计圈异军突起,然而,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20世纪意大利画家乔治奥·莫兰迪及其艺术呢?2020年年末,798的木木美术馆,给了国内艺术爱好者及各路网红一个走近“莫兰迪色”的绝佳机会。
叫“乔治奥”的意大利人都搞艺术?
在意大利文化中,乔治奥(Giorgio)这个名字仿佛注定属于艺术家。身为画家及建筑师的乔治奥·瓦萨里参与设计了今天的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坐落于老桥之上横穿阿诺河,连接乌菲兹美术馆和皮蒂宫的走廊,甚至被命名为“瓦萨里长廊”),撰写了奠定艺术史学基础的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艺术家文献《艺苑名人传》,“文艺复兴”一词更是由他首创;乔治奥·阿玛尼乃是当今全球时装界无可争议的一线大佬;生于希腊的形而上画派奠基人乔治奥·德·基里科也是意大利籍,而比他小两岁、毕生宅家和瓶瓶罐罐“死磕”的乔治奥·莫兰迪更是独创了今天红遍朋友圈的“莫兰迪色”。绘画、建筑、时装、设计等多个领域的潮流及趋势都被上述这几位“乔治奥先生”所引领。
博洛尼亚学院走出的另类色彩大师
纵观西方美术史,各个时期最具辨识度的色彩符号似乎总离不开意大利人。文艺复兴盛期三杰中最年轻的拉斐尔以其“和谐柔美”的用色享誉世界。以乔瓦尼·贝利尼、乔尔乔内、提香、丁托列托及委罗内塞为代表的几位绘画大师以鲜艳明快的色彩打造了著名的“威尼斯画派”,并借由佛兰德斯人彼得·保罗·鲁本斯的巨大影响将日后强调色彩优先于线条的画家们统一归纳为“鲁本斯主义者”,这其中便包括影响整个19世纪法国画坛的浪漫主义巨擘德拉克洛瓦。
17世纪巴洛克时期的罗马城被卡拉瓦乔凸显光影戏剧性对比效果的明暗对照法所点燃,一批“卡拉瓦乔派”的画家们就此在全欧如雨后春笋般诞生。待到洛可可时期,以塞巴斯蒂亚诺·里奇为首,被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发扬光大的“浅色调主义”又以淡雅轻盈的粉饰用色装饰了遍布欧洲大陆的室内空间……或许受亚平宁半岛似火的骄阳、湛蓝的海面和如画的风景所熏陶,意大利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绝佳色彩感觉。对于用色他们是直接的、鲜艳的、毫无含蓄内敛可言。由此看来,生于博洛尼亚的乔治奥·莫兰迪显得有些另类。
作为意大利境内艾米莉亚·罗马涅大区首府的博洛尼亚,其名气虽不如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但在西方绘画史中的地位及艺术氛围却丝毫不逊于上述三城。巴洛克时期的以卡拉奇家族三兄弟、多米尼奇诺、圭多·雷尼和圭尔奇诺等大师为代表的博洛尼亚画派在意大利甚至整个欧洲均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们以“反风格主义运动”为宗旨,旨在恢复以拉斐尔为首的文艺复兴盛期宏伟和谐的艺术风格,并融入威尼斯画派的丰富色彩。作为意大利最早的艺术学院之一,于1582年由卡拉奇三兄弟牵头创建的博洛尼亚艺术学院更是成为孕育无数艺术家的摇篮。在300多年后,乔治奥·莫兰迪依旧从这座学院中受益。在此就读6年的他掌握了坚实的绘画基础,却未能延续博洛尼亚画派一贯的鲜活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寡淡清冷的“莫兰迪色”。
“恰到好处的灰”最难
我们常说“画如其人”。从莫兰迪的用色我们便可知画家本人有着内敛含蓄的个性。和同时代的毕加索、达利等人相比,终生未婚的莫兰迪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隐士。巨蟹座的他一生仅在晚年离开过三次意大利,绝大部分时光都在博洛尼亚城周边活动,然后宅在家中画那些瓶瓶罐罐。
他曾说:“我们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很难甚至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因为那个视觉所及的世界是由形态、色彩、空间和光线所决定的。”
和他那些如实用画笔记录亚平宁半岛炙热日光和高饱和度色彩的前辈们所不同,莫兰迪所选择的表现方式力图展现颜色和光线映射在物体上的微妙变化。为了完美呈现这些微弱的色差变化,他经常在静物表面涂上亚光的颜料,或是将不同颜色的色粉填入瓶中。因此,他所调制的色彩极少有纯正的原色,而以“五十度灰”的低饱和度用色来表达他眼中的世界。然而,要想真正实现他笔下清冷寡淡的色彩并非易事。色彩的魔幻在于,“恰到好处”是为最难。
出现在莫兰迪静物中被他加入灰调子的色彩纯净、色泽通透。白罐子中泛出青色,蓝瓶子上透出灰绿,少一分生硬死板,多一度粉气媚俗,着实很难拿捏。在木木美术馆莫兰迪特展的顶层还原了画家的工作室,有个展柜吸引了我的注意:里面陈列着他生前用过的两个颜料盒,其中一个里面摆满了各种盛放石料粉末的玻璃瓶。这个细节反映出,莫兰迪的用色更多采用的是传统手法:将石料磨粉后兑油调和着色,辅以19世纪中期所诞生的管状颜料。因此画布上的色彩才有着极高的纯度和通透感。看似容易,但调制的难度极高。
尽管如今时装及设计界均极力推崇“莫兰迪色”,但真正能够实现且搭配出气质和格调的寥寥无几。值得一提的是,自1924年成立做传统高级羊绒及羊毛布料的品牌LoroPiana(诺悠翩雅)便是运用“莫兰迪色”的高手,这个品牌出自哪里呢?还是意大利。
静物:有尊严的生命感
在本次展览中,其最具代表性的静物自然占据了大量比重。尽管在古埃及墓室和古罗马壁画上均有出现,但静物主题的真正兴盛还是在16世纪。其本意原为对各种人造或花卉、蔬果、鱼鲜、野味、酒、器皿等物品处于静态时的直观摹写。
英语中的“静物”(Still-life)一词源于荷兰语“Stilleven”,字面意思是“静止的生命”,主要在英国、荷兰等信奉新教的国家中使用。而在意大利等天主教国家中,用来描述的词汇则是具有教化意味的“死去的自然”(Natura Morta)。虽在字面意义上二者略有差异,但静物画本质上的哲学意义是离不开生与死的。
在西方艺术史中,学院派将静物画的地位排列于所有画种的末端,直至18世纪法国画家夏尔丹的横空出世才让静物画得以扬眉吐气。夏尔丹的静物画源于荷兰黄金时代,因此画中不光描绘死去的猎物和静止的瓶罐,还包括静态的有生命的动物,就比如其成名作《鳐鱼》左侧弓身龇牙的花猫。其作品充分展现出“静止生命”的字义及哲学概念。
19世纪后印象派泰斗,被公认为“现代绘画之父”的塞尚便深受夏尔丹的影响,而前者则是莫兰迪最为推崇的艺术家之一。塞尚曾说“通过圆柱体、球面和圆锥体来处理自然”,这句话被他充分应用到其静物及风景画作品中。反观莫兰迪的静物画,你不仅能从画中找到塞尚的影响、从构图中觅得立体主义的痕迹、从静物瓶花中分辨出雷诺阿晚年花卉的色调,更能隐约洞察到夏尔丹所赋予静物的有尊严的生命感。
法国的马蒂斯、西班牙的米罗、白俄罗斯的夏加尔、中国的齐白石、意大利的莫兰迪……上述20世纪中外绘画巨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亲历战乱、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与血腥的他们往往专注于描绘静谧的幸福与纯粹的美好。莫兰迪笔下那些毫无烟火气的清冷静物瓶罐和花卉虽看似缺乏激情,却充满了日常生活中平淡质朴的真谛。
最为推崇夏尔丹的法国启蒙思想家、艺术评论家狄德罗曾赞颂夏尔丹的静物画“用画笔尖端蘸上、涂在画布上的,是空气和光”;而莫兰迪的亚光静物恰好呈现出与夏尔丹截然相反的视觉效果,并通过简约的几何构图和细微的色彩关系实现了绘画语言上的“大道至简”。夏尔丹的静物在如抓拍般如实记录物体静止状态的基础上赋予其生命力;塞尚曾提出“我们看到的一切都不是静止的,因为我们从不静止”,因此他所勾勒的风景和静物大都带有“重影”般的双轮廓线;而莫兰迪则通过笔下的瓶罐来呈现事物静止表象之外随着季节和光线变化所带给物体的细微色差。有传承关系的三位静物画大师用各自独特的视觉语言给予观者截然不同的“静止的生命”。
风景:传承的痕迹
木木美术馆的莫兰迪大展题目为“桌子上的风景”。而本次展览最令人惊喜的则是展出的一系列画家创作的风景画。很多人都对莫兰迪的风景作品极少接触,因此风景展区提供了一个全方位解读莫兰迪的新视角。
二战期间,莫兰迪曾躲到博洛尼亚城外的乡下居住,这一偶然的机缘让他开始涉及风景题材。直面他的风景,你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传承气息。尽管有着崭新的视觉语言,但莫兰迪艺术的本质是溯古且尊重传统的。他不仅从乔托和马萨乔的壁画中汲取灵感,还极为推崇印象派。他曾说:“在现代人中,我认为柯罗、库尔贝、法托利和塞尚是意大利光荣传统最合法的继承者。”
他的乡间风景有着柯罗早期吸收尼古拉·普桑风格中的古典质朴,有着塞尚风景中缜密的几何构图排列,而用色则趋于印象派。在展出的一系列风景画中,有几幅同尺寸构图相似的作品,以及描绘干草堆的画作,这些细节同样反映出画家对莫奈创作方法的兴趣和实践。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创新,这一缔造经典艺术的不二法则充分体现在莫兰迪的静物和风景画中。正因如此,他那些具有专属“莫兰迪色”的瓶罐和朴实无华的静谧风景虽然气质高冷,却典雅、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