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3-18 来源: 艺术与设计 作者: 艺术与设计
当代艺术对日常物品的使用并不鲜见,那些在我们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摇身一变被艺术家置入到一种语言情境、机制体制之内成为了好像带有神圣价值的所谓“艺术”。
不过,美国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的最新展览《没有什么比这更卑微的了》(Nothing Is SoHumble)却以馆藏中七位艺术家珍贵的版画个案从新的角度重新定义着艺术中日常物的存在形式。版画作为极为传统的艺术形式在本展中被挑战和突破,横跨20世纪50年代至今的各代际艺术家们都在尝试摒弃已经相当成熟的雕版或刻蚀技法,转而采用各种非常规操作来延展版画之边界。
展览题目源于莎莉·迪恩斯(Sari Dienes)的一段陈述:“骨头、泡沫塑料、香蕉皮等街头的那些杂物,没有什么比这些更卑微了。但是它们并不因其卑微而无法成为艺术。”1950年代初期,迪恩斯在纽约街头用巨大的纸张和墨水来拓印步行道、井盖等城市中的坚硬表面。这些拓片在画面上带有直线曲线、方形圆形等各类线条图案,还有着丰富多变的肌理及影调变化。不同于当时主流的抽象表现主义是于工作室里产出的,她的艺术走上了街头,介入到城市环境内。
同样以城市为“阵地”的参展艺术家是卡里尔·罗伯特·欧文(Kahlil Robert Irving),他将都市地面上杂乱之垃圾拖入画面。快餐包装、香烟空盒、破碎的披萨盒等废弃物被他视为种族和阶级不平等的“见证者”。它们的痕迹被捕捉、记录,糅合着看似杂乱实则精心谋划的色彩和构图,好似都市现场的快照一般。
与迪恩斯同一时期,露丝·浅泽(Ruth Asawa)在厨房里找到了最为易得的拓印物。浅泽在土豆被切开的截面上刻出简单的图案,然后交替蘸取蓝色、紫色的墨水于纸张上叩击。平凡的食物作为媒介构造出单个图案有机的繁殖矩阵。另一种“构造”显现在1960年代扎里娜(Zarina)用脱落的树皮碎片布置、拼接后拓在纸上的图像内。自然的代谢物以没有被人为变更的模样被固定下来,被记忆留存。此番对经验、记忆和历史的召唤又由朱莉娅·菲利普斯(JuliaPhillips)以尼龙袜作为材料的版画来完成。尼龙袜被拉伸、撕扯,然后那怪异的形态就被拓在纸上,犹如一张被剥离的皮肤,其形状饱含着张力,甚至是暴力。菲利普斯将此种弹性延展的脆弱感指向种族、性别和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
相较之下,弗吉尼亚·奥弗顿(Virginia Overton)的艺术就轻松了些许。她与制版师合作将现成品转置于凹版和浮雕制版技术内,所生产出的这些极简主义特质鲜明的抽象画面在工艺上是本展中最为接近传统版画的。而帕蒂·希尔(Pati Hill)的实操仍挑衅着版画传统,复印机成为她捕捉物体样貌的工具。艺术家周遭的日常物品被采样式地影印着,置于扫描台上的平凡之物在最终打印出的图像里其边缘萦绕着神秘的光环。展览中艺术家们的特殊操作或许可以被称为“直接版画”。矛盾的是,版画本来就是具备通常意义上而言的直接性,即版与纸的压触。此处的“直接”指明了版在先锋实践中被替代为日常生活中的物。取消了版的版画,类似于曼·雷(ManRay)取消了照相机的摄影。物不再通过某种技术手段被转译,它直截了当地处于表达的现场。
策展人之一金·科纳蒂(Kim Conaty)如此解释本次展览的立意:“对熟悉之日常的好奇和关注被艺术家们转化为对世界强烈而迷人的印象。倘若我们花时间去觅得那些被遗忘、抛弃和忽略的事物,那么它们皆有重要的故事向我们诉说。”
诚如其所言,观展的过程一如中国哲学里的“格物”。普通的物在专注意识下展现出某种魔力,我们开始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并在意此类存在。艺术语境里的物染上了神圣的光晕。此“神圣”并非是对日常的异化,而是将日常生活本身视为神圣、诗意、审美的。这便意味着,世界以及它的内容对我们的探索、回应、交流和创造行为呈现出无限接受的状态。这还意味着,“没有什么比这更卑微的了”在艺术史中提示出了一条面向日常的脉络。与现代性的发展、演变同步,当代艺术的理性化倾向是明显的,但极端的理性主义必将导致深层次的精神危机。
针对本展的一种批判声音就建立在如此思考之下:关键问题不是“日常物品如何变成艺术”而是“这里的物是否过于艺术”。批评者秉持着对于物本身的绝对尊重,将艺术家的操作手法认为是某种概念上多余的添附。在对日常物本质的精英视角辩证里,我们似乎终将模糊掉、忽视掉普通人日常的经验、体验。
早在18世纪,哲学家休谟(Hume)就业已对此种疏离于生活理性报以怀疑,他对日常生活的重返、重访令他意识到日常生活内不可被理性消解的权威。他察觉到日常生活是自然的、并不完全符合逻辑的、是离散且充满矛盾的——这些自然意涵足以挽救理性所致的危机,并且内构着关乎人的新价值。恰是饱含着如此的人文热情,本展的艺术家们才将最平凡、“卑微”的物邀约到艺术领域当中来。直接冲压、拓印的方式最大程度地保留着物品本身的层次质感,精确而抽象。它们在二维画面上占据了审美的空间,物之“切面”被我们再现、凝视、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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