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史”堂而皇之,因为这个行业“刺”太少

时间:2021-05-28    来源: 北京青年报    作者: 北京青年报

摘要:“刺史”最近在书法圈火了。 当代毛笔制作名家李小平先生在自己手作的一管狼毫上刻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几个字。这是颜真卿在《祭侄文稿》中对自己的“身份认定”了,只要是认真学过书法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其实本来也不该将这件作品单独列入“艺术”中的,稍微了解一点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件作品(或许其文学文本比“艺术”更重要)的地位:儒家文化知识分子理想人格在国家危难之际所可能做出的牺牲——颜氏一门男儿抗敌数日,最后坚贞不屈,全部惨死。这个情境当然属于“崇高”之列,无论是其悲剧意义还是人格意义。也由于这种崇高性,这件作品成为中国书法史上当仁不让的“天字第一号”(冯承素《兰亭序》除了是摹本外,争议性也很大)。也因此,前年这件作品在日本展出时,很多人乘坐飞机去观看。但就是这样一件应该说没有什么争议的杰作最近却在书法圈(包括专业人士与爱好者)引发了轩然大波。

“刺史”最近在书法圈火了。


当代毛笔制作名家李小平先生在自己手作的一管狼毫上刻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几个字。这是颜真卿在《祭侄文稿》中对自己的“身份认定”了,只要是认真学过书法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其实本来也不该将这件作品单独列入“艺术”中的,稍微了解一点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件作品(或许其文学文本比“艺术”更重要)的地位:儒家文化知识分子理想人格在国家危难之际所可能做出的牺牲——颜氏一门男儿抗敌数日,最后坚贞不屈,全部惨死。这个情境当然属于“崇高”之列,无论是其悲剧意义还是人格意义。也由于这种崇高性,这件作品成为中国书法史上当仁不让的“天字第一号”(冯承素《兰亭序》除了是摹本外,争议性也很大)。也因此,前年这件作品在日本展出时,很多人乘坐飞机去观看。但就是这样一件应该说没有什么争议的杰作最近却在书法圈(包括专业人士与爱好者)引发了轩然大波。

 

“夹史”事件


起因是某著名美院博士后,某重点大学教授在央视书画频道的节目中,不仅堂而皇之说颜真卿写错字,将“刺史”写作“刾史”,而且望文生义,强行曲解了古文的意思,例如将“宗庙瑚琏”解释为“宗庙里的玉”,将“阶庭兰玉”解释为“家里面的兰树和玉的阶梯”——这个本来只要查一下资料就可以明白颜真卿指的是什么,可是该教授并没有。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该教授将“刾(ci)史”读成了“夹史”,连电脑输入法里的拼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就懒得查一下吗?虽说如今电视里的各种“讲坛”越来越有脱口秀之嫌,但这样“夹”就不是脱口秀,而是相声了。

和以往书画界出现的错别字事件不同,“夹史”事件是真正戳中了书法圈的痛点。本来各种“名家”错别字的翻车事故已经不让人觉得新鲜了,但当事人可能没想到B站能够将电视里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的冷门节目放到很大。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究问底——再加上当事人事后的一个神助攻,另一所艺术类高校的教授来给其“洗地”,结果非但没有洗白,反而越洗越黑,连当事人过往的各种学术硬伤也被翻了出来。

从曹宝麟这样的书法大家到从未想混迹“专业”的业余爱好者都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本文开头提到的李小平先生刻下这几个字,也隐含着“立此存照”之意。书法圈名人“二马头陀”撰文曰:《卖学问,女博士斗胆纠刺史沽名誉,牡丹奖疑似抄袭哥》。

生活总是比《三言二拍》更精彩。

本文无意再去讨论其中的错误,因为无需讨论,讨论了倒显得无知了——大唐朝“刺史”“刾史”皆可;颜真卿这样书写,李邕也这样书写,大家都这样写,哪里就“错”了呢?这个事件引发的不仅仅是群嘲,而是一种集体的羞耻感——终于被突破了底线的羞耻感。

 

“刺”若缺位“夹”必横行


最近两年书法界引发过几种“群嘲”,例如“丑书”,大部分所谓的“丑书”其实都写得很有水平,只是距离大众的审“美”远了一点;再比如“射书”,其实它反映的是书法艺术难以找到通往世界的艺术语言的困境,所以才会有这种令人迷惑的“创新”,而书写者本人是专业的书法家;再如前几天的兰亭奖抄袭事件,某书家网上“购买”不知名诗人的诗歌冒充自己的作品,书写并参展。但对于这个事件看法也有争议,因为毕竟毛笔字是该书家自己写的。但是“夹史”事件则不同,当事人的“书法”即便在业余水平中也很不入流,毕竟“书法学”博士不见得要字写得好;但看看履历,作为中国语言文学本科、历史学硕士,面对中国书法史上最重要的一件墨迹时竟然如此指鹿为马,言之凿凿,并在具有权威性的官方媒体上一讲再讲——这意味着什么呢?您以为可以和以前一样一笑置之?并不是的。对于真诚热爱着(当然有大量这样的人)书法的人来说,这不是饭后的某个消遣的段子,它一点都不可笑,而是反过来让有心的听者分明听到了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造成这种羞耻感的可能还不仅仅是“错位”带来的荒诞感,即占有最优势行业话语资源的那个人穿着皇帝的新装,更大的原因是“其后”,即在真的去较真儿的时候会有无数声音阻拦你:“得了吧,差不多就行了”“谁认真谁输”“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行你上呀”。行业链条的种种盘根错节,只会让你受到更大的羞辱。

可是,“刺史”之“刺”,不就是监督、监察之意么?假如“刺史”不“刺”,恐怕以后大多数人只有被“夹”的份儿了。

而正因为有“刺”,我们才得以知晓“史”(刺史的“史”为“御史”,这里在“历史”语境下使用)。虽然有戏言“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历史是长河,我们能看到的往往只是其中几条溪流。能成为“史”的,并非虚无而来。翻开每一部史,都有无数动人的“刺”的时刻。“夹史”能堂而皇之,恐怕就是因为在这个行业里“刺”太少了吧。

 

“书法学”的门槛


当然在文化现象的背后常常有复杂的原因。我们在此只谈一下“书法学”的问题。大众对于“书法博士”的理解其实是有错位的——它绝对不等同于“写得好”。这又要回到那个最初书法专业设立博士点的时候,启功先生提出的老问题了,即“写成什么样就算博士了呢?”而“书法学”恰恰并非为衡量书法创作水平而设。它的要求更高。

在任何一种伟大而古老的文明当中,书写都是具有神圣性的,书写直接与一种文明的思想来源、广博与深度有关联。古代大书法家无一例外都是大学问家。故而“书法学”绝非只是大众以为的“美学”,而是要求相当高的一门学科。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像启功先生那样具有深厚的古典文献学功底,至少也应该在文、史、哲某一领域有所深耕,假如只停留在讨论笔法或技法的层面,难以称之为“书法学”。但一个矛盾很可能是体制内致力于书法美术化方向的书法家又多有评职称的诉求,所以其实大多数人还是将“书法学博士”等同于“书法博士”的——但通常技艺的练习需要付出几十年的努力,这跟自己理论体系的建立也一样,很难兼顾。而学历化给人的惯性思维用在艺术领域是会带来问题的。

理论家是要告诉我们艺术品“为什么好”,而对于艺术家而言,一旦事先脑子里有一套理论规则,就会被条条框框束缚,作品变得匠气。可是,真正的艺术家需要各种学历来加冕吗?忙着将自己的书写在各种“国展”里一路挂过去的书写者,真的觉察不到自己笔端的匠气吗?仍以前面所提到的“买诗”事件为例,当事人其实显然意识到作为书法家的自己虽然技法相当熟练,但在某个重要的方面是欠缺的。

而且即便是文史哲出身,就能搞明白“书法学”了么?“夹史”事件就是一个反例。当事人有着看似完美的“书法学”背景(古典文学、历史学),而且所毕业的高校也都有着悠久的文史哲传统。这并不妨碍当事人的见地在文史和艺术层面都令人大跌眼镜,同时也并不妨碍当事人在高校体制内继续从事学历的批量生产。肉眼可见的是,当事人似乎也在追随各种“学术网红”的风格,说颜真卿写错字,就是试图以惊人言论吸引眼球,只不过没玩好而已。而这恰恰是迎合短视频时代大众获取知识的几乎唯一方式。甚至这种方式已经被90后研究生广泛借鉴。如果作为大众意识不到这种方式的危险,这种方式所获取知识的极不靠谱,“夹史”以后就会变成真的——真的就是颜真卿错了,因为是那个谁谁谁说的……

同时,这个事件也反映出书法在脱离了日常书写性之后与大众的距离——如果作为专业书画频道的编辑都意识不到其中的荒诞性,平时接触不到书法的我们又怎么去判断呢?或许前些日子在三源里菜市场搞书法展,赢得一片赞美的书法家是对的,让书法回到日常的柴米油盐中——那种整齐划一的商业一条街打印体招牌是最丑的,而且唯一实现的功能是对祖国文化的粗暴破坏。但“书法学”依然是必需的,且呼唤着“见地”的更新。作为一个丰富的符号系统,理当有着更多的、与世界发生连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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