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油画中必须有“视而不见”的部分

时间:2021-09-03    来源:文艺天下    作者:文艺天下

摘要:学生时代我临摹过不少中国画,从宋元到明清,从人物、山水到兰竹,从勾勒到泼墨,特别喜爱老莲、石涛和八大。传统的形式是多样的,形式本身也是永远在发展的,油画民族画当然不是向传统形式看齐。我先不考虑形式问题,我只追求意境,东方的情调,民族的气质,与父老叔伯兄弟姐妹们相通的感受。人们永远不会忘记母亲,人们永远恋念故乡,"喜闻乐见"的基本核心是乡情,是民族的欣赏习惯。
学生时代我临摹过不少中国画,从宋元到明清,从人物、山水到兰竹,从勾勒到泼墨,特别喜爱老莲、石涛和八大。传统的形式是多样的,形式本身也是永远在发展的,油画民族画当然不是向传统形式看齐。我先不考虑形式问题,我只追求意境,东方的情调,民族的气质,与父老叔伯兄弟姐妹们相通的感受。人们永远不会忘记母亲,人们永远恋念故乡,"喜闻乐见"的基本核心是乡情,是民族的欣赏习惯。


我带学生外出写生,他们爱画自然的野景,不爱画建筑物,认为建筑物呆板无味。但中国古典建筑都是有机的整体组织,是有情有意的,因此我以孙悟空变山神庙的例子启发他们,让他们去体会,古典建筑中都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西方建筑师的追求与我国古代大师的匠心也是异曲而同工,歌德早就说过:"流动的建筑是音乐,凝固的音乐是建筑。""道是无情却有情",画家作画应该总是有情的,画建筑、树林、山川草木……都寄寓了作者的感情。


国画中的云、雾、空白……这些"虚"的手段主要是为了使某些意境具体化、形象化。油画民族化,如何将这一与意境生命攸关的"虚"的艺术移植到油画中去,是一个极重要而又极困难的问题。


简单化地仿国画是东施效颦,只能取消油画。如何在松与堡的构成中表达出类似无妻拥抱哭泣的悲壮情调呢?又如何表现中国园林建筑回廊出折的幽深呢?逼真的描写与罗列对象,不仅达不到目的,而且结果只能相反。相当于国画中的"空白",油画中也必须有极重要的"视而不见"的部分。


这些部分既为意境服役,又能给观众以美的享受,要"虚"而不虚,不空洞,不乏味!想表现辽阔的田野那边几间引人入胜的小小白屋吗?画面真正的主角是"辽阔",要在这"辽阔"的形象上下功夫,那几间小小白屋不过是折子戏《红娘》中的莺莺小姐。


我的大部份风景画是通过构思、选取不同的素材组成的,作一幅画,往往要数次搬动画架,从几个不同地点去写生。说得明白点,就是"移花接木"或"移山填海"。我为么要如此吃力地搬动画架当场写生呢?因为要追求具体形象的真实生动感,满足人们的欣赏要求,让人们乐于接受大胆的构思构图。我竭力想使观众感到大自然确实就是如此有气势,如此丰富!作者总是将自己的费劲处藏起来,擦掉自己劳动的汗水,奉献给观众的只是欣赏与享受!这也许是笨办法、土办法,或过渡时期的无法之法吧!我为此确实是吃尽了苦头,例如往往要靠双手攀着树根爬上坡陡无路的山颠作画。作完画,双手要捧着油色未干的画幅,无法下山,只好先将画箱扔出让它滚下坡去,我自己则像儿童滑梯似地从坡上慢慢滑下去。


油画民族化包含着油画与民族形式两个方面。民族形式丰富多样,不是一种僵化固定了的形式。西方的油画呢,它的气质和形式更是在不断地发展着。似乎,一般认为我们学油画主要只是学其写实工夫,这种看法是十分片面的。西方现代油画的主流早已从摹拟自然形态进入创造艺术形象了,毕加索+城隍庙,西方现代绘画与中国民间艺术的结合,也正是油画民族化的大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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