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人生——我的写作与策展之路

时间:2022-07-19    来源: 雅昌艺术网    作者: 雅昌发布

摘要:人的真正生命是回忆中的生活, 生活只有在回忆中才变得清晰而完美。 ——普鲁斯特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 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马尔克斯

“策划”一词最早出现于《后汉书》中,“策”主要的意思是指计谋,如:决策、献策等等;而“划”则指设计,如 :工作计划、筹划、谋划等等。而在现代生活中,“策划”一词常常是指某个人与某机构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制订出可行性方案。由于我一直是在做策展方面的工作,并深感其与自己对人生的设计与规划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故特将本书命名为《“策划”人生——我的写作与策展之路》。在这里之所以要给“策划”一词打上引号,是因为我在人生任何时段的“策划”都明显与时势有关。

其实,我在少年阶段对人生的设计并非是要做一个批评家,而是渴望当一个画家,并且为了追求这一目标,既有过一定的规划,也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非常有意思的是,就在我参加了几届全国美展信心大增之后,却为提高文化修养而糊里糊涂地走上了批评家之路。真有点“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在此过程中,陈方既老师对我的人生转向起了极大的作用。另外,我还觉得在冥冥之中,总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把我拉向美术批评——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吧!

1979年,也就是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创作的中国画《在知识的海洋里》荣幸参加了“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随后,应《湖北美术通讯》主编陈方既老师之约,我与几位参展的作者都写了创作谈。那时我是用“生活决定创作”的反映论模式谈了我创作的过程。内容大意是说在图书馆看到一个小孩爬上书架找书的情节,不禁令我想起了读书热的大潮等等。没想到方既老师看了稿件后,竟然说我的文章写得很好。也许他不过是要鼓励一下我,我却当了真。随后又结合一个湖北美展写了篇文章寄到湖北美协,结果此文不但刊登在了《湖北美术通讯》上,还使方既老师产生了要调我去湖北美协的想法。那是一个风气纯正的年代,很少有大学生为找工作去找熟人、送礼品的!

大约是在毕业前,记得是在武汉展览馆开完一个美术展览的座谈会之后,方既老师将我叫到走廊上,在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到省美协来工作。我是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了。当时,我对于美协的工作性质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天真地认为,到了省美协就可以成为专业画家,还可以有更多时间和条件画画。

本来,在大学毕业后我应该直接分配到湖北省美协的,但因为省美协方面未能与相关人事部门协调好,所以我的档案被错投到了武汉二轻工业学校——这使得我在毕业的两年之后才正式调入湖北美协。从此以后,我便与周韶华、鲁慕迅、陈方既、李世南、聂干因等一批优秀的艺术家工作、生活在了一起。出于崇拜他们的原因,我也努力地在各个方面模仿他们 :一方面学习他们勤奋作画的精神 ;另一方面也学习他们对理论的钻研精神。久而久之,我居然对美术理论还真的产生了一点兴趣。

在湖北美协,我被分在了创作研究部工作,主要是协助方既老师编辑刊物、组织研讨会、整理各种座谈会纪要等。方既老师是一个学养高深、心地善良的人。年轻时曾在国立杭州艺专师从林风眠先生,他曾告诉我,在他下农村劳改时,他烧毁了几十年来的所有藏书,一心要使自己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在彻底重获新生后,他废寝忘食地工作,以夺回失去的年华。晚年他主要从事书法理论研究及书法与版画创作,并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可观的成就。而在这当中,他的书法理论研究犹为突出,是书法界公认的学术权威。每当谈及他的人生经历,他从不怨天忧人,反倒用自己的经历提醒我要珍惜时光,勤奋学习,力争做一个有所作为的人。可以说,跟随他工作的几年,我相当于是他的专职研究生。因为他从不单纯地让我干一些日常性的工作,总是会结合实际工作给我以具体指导,并开出若干书目给我读。隔上一段时间,他就要与我讨论某些创作上的问题。明明是他给了我很多很多,他却总说与青年人交流让他极有收获。他的谦虚,还有他的豁达,实非常人所能及。有时他还会给我讲如何做人的道理。这些都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人生。我视他为终身的良师益友。多年以来,只要有机会我总要去看望他,直到他于去年逝世……对于他,我干任何事都是没办法报答的!

初到美协的一年多时间里,我还在做着当画家的梦,即还是在按先前的规划行事,所以业余时间主要是在画画,即便抽了些时间读书,也仅仅是为了提高个人的修养而已。不过,在1984年以后,有两件事使我花在看书上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 :第一,我的个人情感方面出现了一点点问题。因实在难于安心画画,我常常去看书以使心灵得到慰藉 ;第二,在改革开放以后,湖北美协从推动艺术变革的目的出发,创办了《美术思潮》杂志,而我又由于工作需要,出任了该刊编辑部主任。正是在与一些优秀批评家交往的过程中,我深感自己理论知识的贫乏,为了和他们成为谈话对象,我便更加自觉地看起书来。

与传统的美术刊物不同,《美术思潮》十分强调艺术变革,此外还及时介绍了国内外新的艺术理论与创作现象。这使得它在很短的时间里受到了中青年艺术家与批评家的欢迎。《美术思潮》的主编是彭德,副主编是皮道坚。他们两人思想敏锐,富于探索精神,加上为人极好,具有号召力,所以一些当今在国内十分有影响的青年批评家,如祝斌、杨小彦、黄专、严善淳、李松等人很快便团结在了他们的周围,并形成了一个十分有效率、十分有趣味的集体。在这个集体里,大家整天谈的都是学术问题,这遂使我对理论有了更深的兴趣。

也许是因为缘分,我与祝斌、黄专接触得要更多一些。说实话,我之所以很看重他们,最主要的是在他们身上有着许多文化人没有的豪气。相信凡是和他们接触过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即总是把朋友的情义看得十分重。托他们办的事,他们一定会尽力办,没有托他们办的事,他们也会主动地办,一点不图回报!在他们眼里,朋友的事,再小也是大的 ;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的。每当看到那些尔虞我诈和极端自私的人,我都会由衷地感到和这样的人交往实在是人生的幸事。可惜祝斌、黄专先后英年早逝。以往,即我在深圳工作期间,只要回武汉或到广州,一个固定的程序是要上他们的家,与他们聊天,如今他们竟然离大家而去,想起来都让人心痛…… 

祝斌与黄专都是十分有学问的人。在与他们的交往中,我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我记得他们当时不仅痴迷于贡布里希的理论,而且有意识地在运用贡布里希的观点写文章。受他们的影响,我也看起了贡布里希的书。说来也奇怪,以前只要看大部头的书,我都会犯困,但贡布里希的书却令我特别感兴趣,因为我从自己的创作实践中体会到他的理论——如图式修正的理论、情境分析的方法,以及具有历史感的问题意识都让我很是信服。在接触贡布里希的书之前,我对不谈形式、光谈观念的空头理论是深恶痛绝的,结果也滑到了形式主义的泥坑里。而贡布里希给我的最大启示是 :艺术的形式(语言)问题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内部问题,只有将其放在艺术史与现实文化的大框架中进行综合性研究,才能得出合理的结论。从这样的角度出发,我是把贡布里希的一些文章当作批评文章来阅读的——如他研究达·芬奇、拉·菲尔或康斯耐勃泰尔等人的文章等等。再往后,我还把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借鉴到了具体的艺术批评之中,直到20世纪90年代,当我面对当代艺术时,又有意识地借用了巴特尔的符号学理论后,我才在某些方面逐步偏离了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

1984年,我的国画作品《我们这栋楼》参加了“第六届全国美展”;1985年,我的另一件国画作品《知音》也参加了“国际和平年青年美展”。在这样的情况下,受“理论热”压抑的画家梦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一边画画一边写文章。祝斌见状告诉我:“一个人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同时在两条战线上出击,肯定难以取得更好的成绩。”他还对我说:“如果把工作与个人的研究结合起来的话,你应该在理论研究上多下些功夫。”祝斌的话对我影响很大,于是使我重新调整了画画与理论的关系。自1986年起,我已经基本是以做批评为主,画画为辅了。这也意味着,由此时起,我不仅已经转向,即“半路出家”了,而且对自己今后人生的策划也随之出现了变化。由于体会到“半路出家”是对我人生的真实写照,故近年我不仅以此为名出过一本书,还办过两个与本人事业发展相关的艺术档案展。有朋友至今还在为我惋惜,我自己有时也会感到些许遗憾。这些年来,每隔上一段时间,我都要做一些有关画画的梦,我现在也不敢说我的转向是否正确,但我完全可以说,搞美术批评让我结识了一些十分优秀的老师与朋友,仅是这就足够了!

1993年初,就在我准备调往湖北省美术出版社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大约在4月份,已经调往深圳画院的批评家严善淳在一次回汉的时候问我,想不想去深圳工作,据他说,深圳美术馆正在找一个搞美术理论的。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我的家人十分积极,在家人的大力催促下,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去深圳试一试,同时托严善淳带了一份简历到深圳美术馆。再过了一段时间,深圳美术馆负责人在多方打听了我的情况后,决定让我试用一段时间。就这样,当年7月我只身南下,开始了在深圳的“打工”生活。

那时的深圳,文化氛围不是很好,加上我也不太习惯一个人长期生活在外,故在干了几个月以后,我便向深圳美术馆负责人提出了要回去的想法。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深圳美术馆方面既热情挽留我,也很快办好了我的调动手续。结果使我处在了极大的矛盾之中,为此我几乎征求了所有朋友的意见,最后在犹犹豫豫的情况下,终于举家南迁。

初到深圳美术馆,我的工作热情很高,我心想,人家既然如此重视我,我就应该使出自己所有的力来,正所谓“士为知己者用”是也。当时,我看了许多介绍国外优秀美术馆的资料,也很想在与国际接轨方面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但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发现,我的一些想法实际上与当时的领导不太吻合。为了摆脱这尴尬的局面,我及时调整了初衷,即在本单位的工作中尽力适应领导的思路,业余时间里则想办法在馆外拓展自己的发展空间。这一段时间我是十分充实的,不但出版了三本专著,发表了一些理论文章,主编出版了6卷本的《中国当代美术图鉴 :1979-1999》等书,还组织和策划了一些重大的艺术活动。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以上各种学术活动,我又接触了一些新的朋友。而在这些朋友中,孙振华和杨小彦无疑是与我最相投,又对我帮助最大的人。这两个人与祝斌、黄专一样,是集学问、智慧、义气、责任感于一身的人。与他们交往,我受益非浅。换一句话讲,即使他们没一点学问,仍然是值得交往、可以信赖的好朋友。孙振华由于在深圳工作,所以我与他的接触也就要多一些。好多年来,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在一起谈学术,一起策划展览,一起喝茶聊天,有时还会合作写文章、写书。说真的,在功利滔滔的南方都市,更多的人是关心如何赚钱,能与这样的朋友经常进行精神方面的聚餐,实在是难得!

2002年是我的本命年,也是我时来运转的一年,真有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第一是我评上了正高的职称 ;第二是在新馆长王小明上任后,我的一些想法更容易实现了。也正是在她的大力支持下,短短两年,我先后策办了“观念的图像”与“图像的图像”等当代油画展,以及“第一届深圳美术馆论坛”等学术活动,还编辑出版了一些画册与理论书籍……

可惜世事无常!2004年,王小明馆长因工作需要调到了关山月美术馆,深圳美术馆则调来了一个新馆长。本来,上面安排我作为艺术总监是主持艺术展览方面工作的,但由于新馆长的专业是画山水,而我又主要是做当代艺术,这就给展览与活动的安排带来了麻烦——显然,深圳美术馆再也不可能像王小明馆长在馆时那样专门做当代艺术了。我曾经认为问题相当严重,就找孙振华聊了此事。他说,这很好办,你可以向新馆长把话说明白,你以后就不再操办馆里的事情了,专心写书或做自己的事,如此你们两个人都好。后来我按此思路主动找新馆长谈了话,于是也赢得了八年多自由写作的时间。此一阶段,我不仅策划了一些展览与活动,如“墨非墨”与“墨变”等重要学术展览,也出版了一些专著,如《中国当代艺术史1978-1999》等等。假若我当初为馆里的工作去你争我夺,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这次转机对我来说相当重要,即把自己从权力的游戏中撤了出来。从中我深刻地体会到:人陷于绝境时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可能会换来更大的天地!

2014年1月,按规定我办了退休手续。也是在这一年,武汉中电光谷创办的合美术馆于9月挂牌正式成立。受黄立平先生的邀请,我先是策划了开馆展“西云东语”,接着于 2015 年元月正式做了执行馆长。黄立平先生是一个有情怀、有修养、有思想、有格局的人,在他与中电光谷,还有全体同仁的大力支持下,八年多来,按国外先进的办馆经验,合美术馆展开了相关工作与探索。由是,以前在体制内很难做到的事情不仅都做成了,还得到了同行的好评。合美术馆的学术定位是关注中国当代艺术。在具体的运作上,主要从两极努力 :一是侧重于做优秀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个案研究 ;二是努力推介优秀的艺术新人。除此之外,合美术馆还与湖北美术馆等单位一起做了“@ 武汉”等在全国具有广泛影响的学术活动。在这样的具体过程中,我充分享受了多位好友与老同学的友情,并得到了他们各方面的帮助。在与他们工作、喝茶或聊天的美好时光中,我无论于精神情操上,还是于思想境界上,都得到了有益的升华。看来古人说落叶归根还是很有道理的!在人即将步入老年的时候,有一帮相交多年的好友与你生活在一起,并干着共同热爱的艺术事业,这是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啊!记得在2004年的一天,我曾当面感谢王小明馆长对我事业的支持与帮助,进而促成了我人生的一个小小高潮。她听后哈哈大笑,并祝我迎来人生的更大高潮。无疑,她的话是应验了。如今我既在努力做着合美术馆的工作,而且还续写出版了《中国当代艺术史2000-2019》,主编出版了六卷本的《中国当代艺术全集 1978-2008》。非常非常的开心!为此,我要特别感谢上苍 :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总是会给我以很好的机会,并让我碰到难得的贵人! 

孔子曾说“六十而耳顺”,意思是说,人到60岁时,观点已经完全形成,可以听得进去一切意见和论调。问题在于,我与所有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一样,因为生长在没完没了的特殊年代中,所以在正当学习之年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尽管改革开放以后,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可先天不足的问题始终伴随着我,加上是“半路出家”之人,故使我对学术上的许多问题都没搞清楚,也就是说,我本人离真正意义上的形成个人成熟观点与体系还差得很远。“知不足,乃识途。”我还要努力地学习下去、探索下去。只有这样,我才不至于和朋友们相差得太远。当然,我也很清楚,尽管我有很重的绘画情结,而且批评这个行当在业内也不是很好听,但因人在江湖,已是身不由己了!在此情况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热爱批评与献身批评。伟大的佛罗伦萨诗人但丁说得对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以上文字既对书名做了一点解释,也简略谈了自己的从艺经历,以下再简单谈谈本书的结构设计。其实,在我学术转向后,艺术经历既包括“出版与写作”,也包括“艺术展览策划”,不过在很大程度上,它们又时常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但为了写作与阅读上的方便,我有意将本书分为“出版与写作”“艺术展览的策划”和“相关背景”三个部分。具体而言 :在第一部分中,拟主要结合有关艺术史的写作来谈,另外也会谈一谈有关六本批评文集的出版 ;在第二部分中,重在结合策划中国当代水墨展、中国当代油画展、中国当代艺术家研究展这三个系列来谈——有少数策划的相关展览会顺便带一带,其它策划的展览与活动则会略去 ;在第三部分中,包括我在各单位工作时留下的诸种档案资料。此外还有我参加各学术活动的发言手稿、多年来的工作日记等等。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许多文献资料一时也难以找到,这是很令人遗憾的!只好留待以后再弥补了!至于写作,本书文字在整体上拟偏重于描述,并力求以平实的方式介绍我工作的经历与感想,使读者感到可读、有趣,相信再配上少量图片与有关图注,读者们能够喜欢!当然,如果本书对青年学子,特别是那些学习艺术理论或策展的青年朋友有所帮助,我会不胜高兴之至!

编辑 | 张敏

注:本文为鲁虹即将出版的《策划人生——我的写作与策展之路》序言。

(鲁虹撰文  文章转载自艺术品鉴杂志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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