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7-28 来源: 雅昌艺术网 作者: 雅昌发布
味道:从马王堆、门神到山水赋——顾黎明艺术的自我建构
文/张晓凌
1986年下半年,顾黎明怀着寻找理想的愿望来到北京时,新潮美术大潮已渐呈颓势,这个时机,从一开始就给他规定了这样的位置:在新潮美术的政治神学之外成为一个局外人,一个观察者。这或许是一种幸运,因为只有这样一个位置,才能保证他的艺术从容地避开政治神学和群体意识的干扰,完全在个人体验的层次上展开。同时,更重要的是,边缘地带的漫游、体验和观察,不仅使顾黎明酿成了沉湎于诗意幻想的癖性,而且也磨砺出他对各类现象作唯智性分析的能力——他在各类文字中对当代艺术现状所作的精彩分析,睿智地表达出新潮艺术破产后普遍流行的荒诞心理和虚无的人生态度。
因此,从一开始,顾黎明的艺术就带有某种双重性,他总是在自我挣扎中协调着难以和解的对抗:绝望与希望的对抗,解构与建构的对抗,荒诞与诗意的对抗,体验与唯智分析的对抗。在反思的绝望之中,他总是能机智地重新找到艺术再生的理由——当荒诞体验把他投入到一个虚无空旷,没有回音的孤独世界中时,他却在其尽头看到了一丝能把传统与现代、孤独者与群类、解构与建构联系起来的伟大诗意;同时,作为一个体验者,他在沉醉于体验的同时,也总是能脱离体验自身,把体验的内容自由地作出唯智性分析,而后者正如孟禄丁所评价的那样:“是对他的敏感性的补充。”在顾黎明身上,成功地融合了一个愤怒的反思者和富有诗意的重建者之间的复杂性质。这些品质,显然超越了那个时代艺术的承受力。然而,究其本质,它却是顾黎明艺术创作一直处于探索状态的内在动力。
在顾黎明1986年到1989年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一个繁琐、卑微、冗长的物质世界,多么无序而混乱地统驭了画面。在这里,画面的结构就是物质的原生结构:单调而枯燥,压扁的空间中充满令人窒息的嘈杂;所有的材料——纸板、报纸、麻绳、油彩等在各自的运动中混乱地弥散在画面的各个部分;物象在扭曲、错位、碎裂的被虐中不是退隐和消散,而是在沉沦中把自己的碎片恶狠狠地抛掷在画面上。顾黎明之所以毫无阻碍地把乏味而无序的平面结构、赤裸的材料世界和偶然性推向艺术的统领位置,一个根本原因在于,他根本找不到比它们更能呈现荒诞性体验的其他任何东西。可以说,以无意义的方式来重建意义,是顾黎明这一阶段创作的主要取向。在这里,顾黎明的幻想简直就是本雅明思想的一个翻版:从衰败到再生,从废墟到欣荣,意义犹如“天使”一样,“天使会驻足以唤醒死者,并把碎片重构为整体”。顾黎明毫不怀疑,只有在上述问题的反思中,当代艺术才有可能重获意义和历史功能。
198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顾黎明在汉代马王堆服饰的图片上觉悟到了抽象语言的新的可能性。1993年,这一系列作品在中国油画双年展上展出时,得到了曾担任德国第二电视台主持人,艺术评论家阿尔弗雷德·比奥莱克的高度评价,被他誉为“在欧洲也是最好的抽象艺术”。“马王堆”仿佛是历史幽深处所闪烁的引路之灯,不久,它将顾黎明引导至一个被忽略、被压抑过久的民间艺术世界。
1991年,顾黎明在山东杨家埠年画作坊中,被古老工艺流程中的操作行为和丰富意象所震撼了:年画演示过程中独有的快感,由信仰所决定的画面程式,东方的色彩观念,散点透视构成的丰富空间,恒久凝固的时间意识,以及操作、观念、语言三位一体的艺术方式,以不可思议的魔力俘获了顾黎明的全部想象。以此为始,从古老的遗产上获取创作资源,以年画的错版生成新的表现性结构与形态,在那里唤醒沉睡的文化记忆,由此将创作现场升华为精神的道场,便成为顾黎明创作的全新方法与路径。
汉—马王堆服饰NO.2
75×52cm 1989年
纸上油彩、宣纸、木炭等
Apparel from Mawangdui Han Tomb No.2 1989 75×52cm, 1989
Oil, Rice Paper and Charcoal, etc. on Paper
几乎在顾黎明所有的体验式的发现中,都潜隐着一种唯智分析的意识,这次也不例外。在《汉·马王堆》《杨家埠门神》的系列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清晰可辨的理论标记,顾黎明把这个标记称之为“第二种文化意识”。在我看来,所谓的“第二种文化意识”,从根本上讲,就是在激活传统符号记忆之上所建立的新文化意识——一种传统资源的转型式再生。从这个观念的脉络中,我们可以看到顾黎明对当代艺术的卓越贡献——通过对传统观念、图像、符号的重建,为当代艺术提供全新的价值起点与语言逻辑。
文武状元
77x53.5cm ,2015年
纸板上胶、色粉笔和蜡纸等
Winner of Literature and Martial Art Examination
77x53.5cm,2015
Adhesive, Pastel, Wax Paper, etc. on Paperboard
从《汉·马王堆》系列到《杨家埠门神》系列,在消隐模糊而又十分执拗地从背景中重生的形象上,在骚动多变、富有激情而又古朴稚拙的线条上,发生了一系列令人惊奇的变化——死而复生的变化:从虚无到意义回归,从解构到重建,从西化的抽象语言到本土话语,从自我意识到历史意识的变化。不用任何提示,我们也可以看到,从 《汉·马王堆》到《杨家埠门神》,涵隐了这样的文化雄心:在西方当代艺术体系之外,重建归属于个人的、具有历史感的本土当代艺术形态。
平安如意—之六
70x60cm, 2022年
布面油彩
Blessed with Peace and Prosperity No.6
70x60cm,2022
Oil on Canvas
从本质上讲,任何对传统符号的重构,都是对其魂魄的召唤与体味。这一点,清晰地呈现在顾黎明2015年开始的“山水赋”系列创作上。这次转向,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动机复杂,我们既可从方兴未艾的“国潮”文化热——一种全民不约而同的传统文化认同现象——加以观察,亦可认为它是顾黎明既有创作逻辑的使然。这些理由固然不错,但我更愿意从顾黎明内心长期对山水精神的摩荡、体味这一事实去理解。
山水赋-昆嵛夼NO3
59.4X42cm,2021年
纸本水彩、色粉等
Ballad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Kunyu Kuang No.3
59.4X42cm,2021
Watercolor, Pastel,etc. on Paper
山水赋—四门塔游记
80x100cm,2023年
布面拼贴、丙烯、水彩
Ballad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Tour of the Four Gates Pagoda
80x100cm,2023
Collage, Acrylic, Watercolor on Canvas
何谓“山水精神”,在顾黎明的创作理念中,山水精神就是“澄怀味道”。何谓“道”?“道即自然”,“道就是中国思想最崇高的概念,最基本的原动力”(金岳霖语)。正是在“味道”的层面上,顾黎明把创作真正地升华为与物为春,涵容万物的高级精神活动。以此认知为起点,顾黎明不仅以拓印山石的“触感”、体察、拼贴、涂抹为核心,开拓出新的创作方法论与语言结构,而且不动声色地赋予作品以伦理批判色彩:人类普遍的内心荒漠与视觉退化,以及他们所遭受的惩罚,皆来自于对自然的背叛。
顾黎明三十多年的创作道路,是一个不断自我建构的过程,它似乎印证了这样的真理:艺术只有在不断地“味道”中,才能无限地接近“道”——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这或许是唯一高贵的姿态。
《四门塔》二联(之二)
200x200cm,2022年
布面油彩、丙烯、色粉、砂粒、宣纸及拼贴等
The Four Gates Pagoda(two panels) No.2
200x200cm,2022
Oil,Acrylic, Pastel, Sand Grains,Rice Paper Collage, etc. on Canvas
从本质上讲,任何对传统符号的重构,都是对其魂魄的召唤与体味。这一点,清晰地呈现在顾黎明2015年开始的“山水赋”系列创作上。这次转向,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动机复杂,我们既可从方兴未艾的“国潮”文化热——一种全民不约而同的传统文化认同现象——加以观察,亦可认为它是顾黎明既有创作逻辑的使然。这些理由固然不错,但我更愿意从顾黎明内心长期对山水精神的摩荡、体味这一事实去理解。何谓“山水精神”,在顾黎明的创作理念中,山水精神就是“澄怀味道”。何谓“道”?“道即自然”,“道就是中国思想最崇高的概念,最基本的原动力”(金岳霖语)。正是在“味道”的层面上,顾黎明把创作真正地升华为与物为春,涵容万物的高级精神活动。以此认知为起点,顾黎明不仅以拓印山石的“触感”、体察、拼贴、涂抹为核心,开拓出新的创作方法论与语言结构,而且不动声色地赋予作品以伦理批判色彩:人类普遍的内心荒漠与视觉退化,以及他们所遭受的惩罚,皆来自于对自然的背叛。
顾黎明三十多年的创作道路,是一个不断自我建构的过程,它似乎印证了这样的真理:艺术只有在不断地“味道”中,才能无限地接近“道”——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这或许是唯一高贵的姿态。
2023.6
艺术家简介
顾黎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20世纪80年代中国抽象艺术的积极倡导者和代表人之一,是“八五新潮”后立足于中国文化进行当代语言转换的实践者,有着对传统文化与当代艺术的独立反思与批判精神,是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不可或缺的一位重要艺术家。顾黎明的艺术探索始终围绕着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展开现代思考和转换,他通过多种独特媒介材质和强烈的表现形式,融贯中西,独成一派,也体现了他艺术创作的重建性与融合性。正如2021年顾黎明荣获“维也纳国际艺术勋章——杰出艺术家勋章”颁奖授勋仪式上对他的评论所言:“探索传统文化资源的当代性转换,已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主流价值取向与创作方法论。在这一领域,顾黎明既是最早的探索者,也是非凡成就的获得者”。